摄影记疫|刘瑾:餐桌上的一罐果酱与一场灾难同等重要

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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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前法新社摄影记者) 自述:有一种悲观的声音说:从此以后再无岁月静好;也有一种乐观的声音说:从此以后我们学会了共度时艰。这次新冠疫情给人们带来了巨大的伤痛,但也带来了足够多的思考时间和空间。作为一个长期用相机当做表达工具的人来说,以前很多时候是拍得比想得多,现在疫情把我带入一个想得多拍得少的时期。在这个自己擅长的表达领域中,以新闻热点为主线转变成了以日常生活为主线的拍摄记录方式,让我更深融地融入由新冠病毒而起的新闻事件中,从更多角度、细致入微地体会和记录这个对世界必将产生深远影响的大事件。

【异国】

1月23日,距离春季还有两天,日本北海道海滨小城——小樽。我们一家四口常常会选在寒假开始的第二天出门旅游,不管目的地是国内还是国外,这样可以很大程度上避开人流高峰,孩子们也对迅速从考试压力中释放出来感到很兴奋。今年,我们是1月17日离开上海的,出发的时候连新冠病毒这个名字都还没听说过,可到了日本没几天,各种关于新冠病毒爆发的资讯、新闻渐渐多了起来。在我拍下这张情侣亲吻照片的当天,武汉封城,而邻国日本的生活似乎还没受到影响。

三天以后,农历年初二,当我们在札幌机场候机的时候,看见忙碌的地勤人员已经戴上了防护口罩,但气氛还比较轻松。登机和上飞机以后并没有进行逐一的体温测查。

2020年1月26日,落地上海以后,明显感觉到国内的气氛更紧张一些。各航空公司机组人员都戴上了防护口罩,出海关前也已开始严密监测旅客体温。

【国内】

2020年1月28日,旅行结束后回到上海,出门添购年货。政府强烈建议大家居家隔离,减少不必要的外出,出门都戴上口罩,超市也开始测量顾客体温。到处可见各个小区设立起监控岗位,严格控制人员往来带来的传播风险。没想到在此后的一两个月时间里,一周去一次超市采购成为我最远的活动范围。

2020年2月14日,无处不在的信息登记点、测温点。

2020年2月7日,返沪人员登记点。

为了减少被感染的几率,我也尽量少出门。每次去菜场都会路过一个路口,路边停了一辆很萌的小型挖掘机,全身用塑料薄膜包裹了起来,像穿了防护服一样。虽然已经过了原定的春节假期,因为疫情全国又统一延长了春节假。看来这俩挖掘机还要在这里停很长时间,我竟暗自庆幸,还好它的主人把它包裹得很好,开工的时候不至于坏掉。

2月9日,渐渐意识到离疫情结束似乎还有很长时间,因为之前没有长呆的打算,爸妈想了很久还是决定返回成都。在机场安检处看着他们的背影,我默默为他们一路平安祈祷着。机场的人很少,看来大多数人都已经取消了出行计划,也有很多人受各地出行限制不能返回上海。

做好充分防护的乘客。

这个春节被新冠病毒改写了,除了人人口罩不离身之外,就是以往串门拜年的习俗成为不可能的任务了。亲朋好友们都在网络上隔空相见。2月14号情人节这天,在超市偶遇一对夫妻好友,真是喜出望外。夫妻俩说事先没商量但很默契地在这天穿了同一个颜色的外套。我用相机为他们留下了这特殊时期的影像,他们也为这个时代在口罩后留下了淡定却灿烂的笑容。

2月14日,超市的人真不少。

2020年2月,超市放风时间很珍贵。

这次疫情居家时期,每天都看到微信朋友圈中各种美食晒图,各家老公老婆争当大厨。我也尝试做了很多新菜,但最后发现还是老婆做的饺子最为高效实用,历久弥新。

在这次疫情中,有一群人默默无闻,但他们似乎是特殊时期里一座座“孤岛”的联结者,他们冒着巨大的风险,日夜不停地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间,这个群体是既亲切又活泼的快递小哥们。

一家超市里摆放着顾客准备结账买走的家用消毒水。

2月1日下午,浦东秀沿路上一位“全副武装”的妈妈带着儿子走在安静的街道上。本事春节假期结束上班的第一天,因为疫情的不稳定,全面复工、开学在彼时变得遥遥无期。

时间到了2月20日,一家商铺的卷帘门依然紧闭,门上贴着老板节前留下的“回家过年”四个大字,以及后来街道城管关于疫情的告示。

3月14日,一个春光明媚的周六下午,“禁足令”终于取消了,人们纷纷外出到空旷的公园绿地透透气。我们也约上了几个家庭,一起唱唱歌,分享各自的近况。大家欢声笑语沐浴在久违的阳光中。每一个人似乎都努力记住这阳光的温度,借以抵抗病毒的冰冷无情。

3月14日,保持距离是一种新的“常态”。

独一位。

4月6日,据武汉解封还有两天。在武汉宣布解封之后,人们紧绷的神经似乎得到些许舒缓。上海市民趁着清明节假纷纷出行,在滴水湖堤坝上,一家祖孙三代人正留影纪念。

4月6日,相伴,共度时艰。

4月6日,(左)在海边的堤坝上,一位父亲因为心疼女儿,背着她走过一路泥泞。(右)在堤坝上放风筝的人。

四月的海水仍凉,但在家禁足已久的人们还是忍不住要一试深浅。

小商贩的寂寞与忧愁。

一对恋人,迎着海风放飞一串串被阳光照得五彩斑斓的肥皂泡。

【以下为摄影师的同题问答】

Q:日常喜欢在什么地方拍摄?

A:对我这样一个新闻摄影记者出身的人来说,各种新闻现场是最让我感到自在的。虽然现在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新闻现场可以去了,但只要我走出家门,总会有引起我兴趣的事物。

Q:在疫情下什么样的瞬间或主题最打动你?

A:疫情当中的所有人、物、景都是我在关注的。记得澎湃曾经刊登过一篇关于摄影的文章,有这么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餐桌上的一罐果酱和一道霹雳闪电,或是一场浩荡的事件一样重要。日常生活中那些容易被忽略,但又透露着真实的人性关系、温暖的瞬间和细节总能让我有按下快门的冲动,更值得我用相机去记录下来。

Q:在两个多月的拍摄记录中,感受到城市与人有什么样的变化么?

A:喧嚣的城市,忙碌的节奏在一夜之间被按下了暂停键,人们被迫把目光焦点转向了和疫情之前截然不同的地方。听说民政局复工之后离婚处排起了长队,也听有人分享说幸福指数在家人的陪伴中不断攀升;有人在家呆不住变得烦躁不安,也有人利用整块整块的时间干了好多年来一直想做、没时间做的事。

Q:随着疫情发展,这些形形色色的口罩之下隐藏着什么样的情绪呢?

A:一直认为会说话的是眼睛,而不是嘴,嘴只是用来发声的。口罩挡住的嘴,却挡不住眼睛。忧郁的、忧虑的、快乐的、安稳的、幸福的、伤心的情绪能从眼睛里毫无遗漏地传递出来,也能被有心的摄影师捕捉到。我想这也是摄影的一种魅力所在吧。

Q:在这样的历史时刻,您认为作为一名摄影师/摄影爱好者能够做什么?

A:2003年非典的时候,我还在法新社做摄影记者,每天不停穿梭在各种具有极大感染风险的新闻现场,心里没有疑虑过,时刻不停地在思考和按快门。我想对于一个摄影记者来说,职业素养是长期训练出来的。就好像美国里根总统遇刺时,他的贴身保镖蒂姆·麦卡锡第一时间用身体替他挡了子弹。当蒂姆康复以后,接受采访时说并不是因为什么舍生忘死的英雄气概,这只是他的本能反应。从这个角度来说,摄影者的所看所想所拍就是自己的本能反应。现在翻看旧照,让我动容的依然是那些展现了人们对生活热爱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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