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风平浪静》导演李霄峰、制片人顿河:我们对九十年代的记录和表达还远远不够

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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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李霄峰执导、顿河担任制片人、黄渤监制的《风平浪静》入选了第23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最佳影片。

《风平浪静》讲述了一个人如何在利益漩涡中选择和掌控自己命运的故事。故事发生在90年代的小城,因为十五年前的一次意外,成绩优异的高中生宋浩离开了家乡,也离开了原本的人生轨迹,十五年后,他回到家乡,一切仿佛都已风平浪静。与老同学潘晓霜的重逢,给了他人生久违的光亮。他决定揭开那个十五年来不敢触碰的伤疤,重新掌控人生,完成一场似乎不可能的自我救赎。

《少女哪吒》和《灰烬重生》之后,这是李霄峰执导的第三部长片,在黑色犯罪片的构架中融入了对中国社会高速发展下新旧变化的思考。以《我不是药神》荣获2019年亚洲电影大奖最佳男配角的章宇在片中扮演成年后的宋浩,他将与宋佳演绎一段充满温情的对手戏,王砚辉和李鸿其在片中也都有突破性演出。

2018年,李霄峰完成了剧本,2019年开始拍摄。现实生活中,替考事件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这部电影中最初也是因为保送名额被替换,一对父子的命运从此改变。

《风平浪静》中有李霄峰在过往作品中有所表达的主题。他出生在1978年,成长于90年代,看到了时代流转带来的变化。伴随着社会物质生活的充裕、精神文化生活的不断丰富,他觉得当下的电影也可以尝试着进行一些思考,比如人心的变化,“什么是真,什么是善,什么是美,什么是人需要释放或者躬省自身的,还在不在追求一种朴实、清澈的爱?”

制片人顿河正是看过李霄峰的上一部电影《灰烬重生》之后决定合作。在顿河看来,李霄峰颇为难得的一点是,描述自己熟悉的时代构成他在创作上最坚实的依托。“如果你往回看,第五代、第六代的导演,他们都把自己印象深刻的时代拍的非常通透,但现在很少有导演愿意去做真正有写实感的故事,我们对九十年代的记录和表达还远远不够,我觉得李霄峰导演的三部片子对这个时代的阐述是有贡献的。”

导演李霄峰

界面文娱对话导演李霄峰、制片人顿河

界面文娱 :关注到你的上一部作品《灰烬重生》是犯罪题材的,《风平浪静》也是犯罪题材,这是因为你对这个类型有什么特殊的兴趣吗?

李霄峰 :其实没有,我当时刚拍完一个犯罪的片子,其实身心挺累的,本来不想再拍这个类型的电影了。2017年我遇到顿河,他们那个时候已经开始开发这个项目了,有一次我们在吃饭聊天的时候聊到一句话,“成年人只讲利弊,小孩子才分对错”。

顿河 :我觉得这句话作为一个段子可能有它的趣味性,但是如果真的用它来反映一种价值观,我就不是太能接受了。

李霄峰 :那时候觉得这个是原发点,其实我本来真的不想拍犯罪题材了,但是如果是以这样一个东西作为基础,我觉得值得干,所以我们那次聊完之后我就很快弄了一个大纲,后来投了创投,然后入围了。我跟制片、编剧一起过去了,渤哥(黄渤)当时是评委,其实在那一个月讨论里面我们又讨论出了一个新的故事,最后现场陈述的时候就讲了后来的那个故事,也就是现在这个电影的雏形。所以现场评委就有一点懵,但是挺好的,那个时候是我们第一次跟渤哥接触,他可能也挺喜欢我们讲的这个方向。

顿河 :我觉得如果说纯粹为创投得奖的话,讲原来的故事其实更容易得到认可,但是我觉得导演有一点还是很好,就是他在第一部电影《少女哪吒》里表达的,“这世上只有一种活法,就是诚实的活着”,所以后来我们决定还是讲新的版本。当时黄渤听的时候需要花很多时间记住这个新的故事,我们没有得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黄渤后来又专门找导演聊,新的细节听完之后就促成了这次监制这部影片的合作了。后来我们开玩笑说,反正没拿奖,但是收获了一个监制也挺不错的。

界面文娱 :剧本的创作过程是怎样的?

李霄峰 :第一稿剧本是2018年6月写的,当时我带着编剧去青岛待了一个月,纯封闭的聊剧本和写作,回想起来还是挺痛苦的,但第一稿剧本就是从那个时候出来的,那个时候电影的架构已经能够感觉到了,后来不断地打磨,不断地凿实,其实大家都参与了进来,包括渤哥也参与到了剧本的讨论里面。这个项目算启动的比较快的了,2018年6月份第一稿剧本就出来了,2019年开始拍摄。

界面文娱 :《灰烬重生》和《风平浪静》都是属于发生在九十年代的小城的故事,你是对九十年代有特别想要表达的欲望吗?

李霄峰 :我觉得是凑巧,因为九十年代本身是一个很有魅力的时代,我是在那时候成长起来的,所以我熟悉的时代就是九十年代,那个时代社会高速发展,物质生活开始丰富,人的状况在不断发生变化,而创作者就是“弱水三千,取一瓢饮”,我们电影里的人物实际上也是那个时代的人物。在时代变化中可以去感知这些人的变化,这个对我来说可能是挺重要的一件事。

界面文娱 :我看了《灰烬重生》,里面也有一些时代性的道德追问。

李霄峰 :有种道德选择。

顿河 :我之所以愿意跟导演合作,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看完《灰烬重生》之后觉得很喜欢,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常有道德自省精神的人,多年以后《灰烬重生》里面那个人还是要面对少年时代交换杀人的那个选择是不是对的,那种自省的精神是很有魅力的。另一方面,我觉得创作者在创作上可能都是不自知的,但如果回头在看,我自己觉得霄峰会是这个时代最有影响力的写实主义的导演,这并不是说导演要树立这样一个目标,而是因为他天然关注那些题材,这些作品放在一起,你就会发现他会成为这样一个代表人物。

李霄峰 :其实我觉得这是有偶然性的。

顿河 :创作本身肯定不是设定一个目标再去做,但是你回头看,这当中肯定有某种联系。

界面文娱 :你想要自我表达的部分和类型片相结合,这当中会有什么难度吗?

李霄峰 :做电影最终还是激情驱动,很多时候我并没有特别去想这是一个什么类型的片子,刚才有人给我们总结的挺好的,说这是一个犯罪剧情片,我觉得这个说法还是挺贴切的。我一直觉得导演的自我表达在一个电影里面并不是最重要的,对一个导演来说,首先要完成视听语言的组织,因为表达还有很多途径,有的时候我们写一篇文章,写个小说,画一张画,都是一种自我表达的方式,但电影是集体协作的产物。原来拍《神女》的吴永刚导演写过一本书叫《看不见的导演》,他在里面说的很棒,比如他提到看不见的美术,观众没有意识到这个环境里面有任何的需要强调的东西,那这就是好美术。当然我觉得我可能现在还做不到,还在学习的过程中,导演是融入到电影中的,而不是自己跳出来。如果说我还有一点小追求,那这可能是我希望自己未来能达到的一个方向。

界面文娱 :你在电影中大多时候扮演这样一个冷静观察的角色。

李霄峰 :我很爱我的电影,我很爱我的演员,也很爱我的工作。但实际上在拍摄的时候,不用说演员了,我们的美术指导、摄影指导包括后面的剪辑指导,每一个人都在为这个电影贡献自己的视角。我们对世界的感知是不一样的,而电影不是我李霄峰一个人拍成的,我们最多的时候线上可能有200人,200人要为一个电影在运转的时候,既有共同的目标,但又有不同的方式,所以我认为电影是共创出来的结果。除了写剧本以外,我也在辨认他人的能力,调动每一个人的才华,把它组织起来,合成起来,这个可能是我认为导演工作比较重要的一点。

界面文娱 :我看评论里很多人肯定了这部电影的视听语言,在这部电影中想要有一些视觉上的创新吗?

顿河 :创新不会成为我们拍一部电影的目的。

李霄峰 :说白了,电影语言的创新还是要根植在它自身的内容上,有的时候形式就是内容,有的时候内容也是形式,它其实是统一的。我们用唐诗20个字,能把十分钟的电影语言全讲完,那也是一种方式。我认为对于电影来说风格是不重要的,但是每一个电影都应该有它天然的风格,自然也很重要,首先得自然。我们这次创作,首先大家在现场的时候都特别开心,都很放松,每天到现场,先聊几句,聊聊天、喝杯咖啡,然后再讨论今天这场戏该怎么弄、现场怎么走位,再正式开始,所以算是一个比较放松的状态。

界面文娱 :和你之前拍的两部电影相比,这次的状态更放松一些?

李霄峰 :电影杀青的时候,在台上我也特别感谢了顿河和他的制片团队。制片团队相当于一个电影剧组的军队,这支团队不过硬,我们拍摄就不会顺畅,我感谢他让我们很体面地拍完了一个电影。

界面文娱 :那这个电影的投资成本是多少?

顿河 :我觉得算是一个标准的中等体量的电影吧,中等体量一般在3000万到6000万之间。因为要保证基本制作,要有大银幕独特的观赏魅力,它得是一个工业产品,不太像很多导演起步的那种1000万以内的独立制作的电影,但可能也不像投资一亿以上那种纯视觉视效的大片,我觉得《风平浪静》兼顾了作者的表达,同时又可以触达更广阔的受众。

界面文娱 :要不还是聊聊这个电影的故事。章宇那天在发布会上说这个角色是一个非常悲惨的人,导演是怎么想到要去塑造这么一个凄惨的人物?

李霄峰 :其实我跟他的角度不太一样。宇哥是从角色出发,从演员的角度出发,当他进一步进入角色的时候,身心会很受折磨,所以你看那个10秒钟的视频,我现场拍了10分钟,一个长镜头,我把镜头推过去、拉过来,推过去、拉过来,中间没有停,我不是为了拍长镜头,而是为了让他自己折磨自己,自己进入那个状态,把自己的能量逼出来。他当时说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演这样的角色,但是实际上对我来说,我觉得这个人物是一个非常善良的角色,而且他的本性也很阳光,很温暖。回到这个片子,我觉得片子里面温暖,向善,求真的那个作风还是存在的,但可能我们还没有达到表达真善美这样一个境界。

顿河 :我也看了一些观众的评论,霄峰说的对,章宇是从角色的角度把自己演成了一个黑洞,人物的命运确实也非常坎坷,但我看很多观众都说觉得挺温暖的,比想象中浪漫。生活当中惨是一个状态,一种处境,但是浪漫、温暖、温柔这些都是你的态度,我们这个片子里,惨是这个人物的一个命运,但是我们所有人物的态度刚好是反过来,这跟导演的内心的部分是一致的。

界面文娱 :最后宋浩这个角色是得到了救赎吗?

李霄峰 :我觉得至少用他自己的方式选择了自己的命运,我觉得这个特别重要。你看贝多芬,我们小时候都听过“扼住命运的咽喉”,但是实际生活里面我们很少有人能够做到扼住命运的咽喉,跟命运做抗争。我觉得至少他是用自己的方式,抗争了一会,选择了自己的归途,这是这个人物对我来说最大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