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哈利·波特》一同走过死亡

亚太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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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很多儿童文学作品中,心灵创伤和悲剧灾难都扮演了重要角色。但是在差点死亡的情况下,J.K.罗琳的《哈利·波特》系列给了本文作者帮助。

与很多90后一样,《哈利·波特》系列也对我(指本文作者Alice Lesperance)的成长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小时候我参加过多场午夜新书发布会,为的就是能买到刚出版的新书。为了观看新出的哈利·波特电影,我也曾在电影院的长龙中苦苦排队求票。对我们这一代的粉丝而言,哈利不仅仅是一位虚构的小说人物。有时候,他更像是童年时期的玩伴。从1997年起,罗琳开始为我们描写哈利和他巫师同伴的冒险经历:他们从青少年阶段成长起来,生活中既有平凡世俗的部分(恋情、舞会和考试),也有神奇夺目的篇章(魔法药剂、魁地奇比赛和家养小精灵)。但是最重要的是,《哈利·波特》系列在缓缓展开过程中没有逃避现实,而是以越来越黑暗和严肃的文笔带我们和哈利一起经历人生。后几本书——尤其是《哈利·波特与凤凰社》之后的几部作品——展示了生活的可怕。这几部作品超越了儿童文学的范畴,着重刻画了几位年轻英雄所面临的愧疚、恐惧、暴力以及死亡。

重新回顾《哈利·波特》系列总是件非常愉快的事情。虽然我读前三本作品的速度总是很快,但是一到《哈利·波特与火焰杯》,我便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因为知道剧情的走向,所以我总是有些忧虑和害怕。对于一个小时候经历过创伤性事件的人来说,即便十年后再读《哈利·波特》也依旧会感到难过。毕竟从《哈利·波特与火焰杯》开始,年轻的哈利渐渐失去了身边的朋友和所爱之人。

我曾经直面过死亡。16岁那年,我在南阿拉巴马州的一所高中上学。一天我坐在学校的走廊里,突然龙卷风来袭,八名学生不幸丧生。这八个人都是我从小就认识的朋友,而我本也可能死在龙卷风手下。事后看到了学校被龙卷风夷为平地和碎石的照片时,我才认识到自己当时距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从那天起,我便深受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折磨。

死亡惊魂前很多年,我便开始阅读《哈利·波特》。我看到哈利在悲痛和愤怒中挣扎,想要掌控自己的生命,试图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哈利看着同龄人在身边倒下,知道了死亡其实距离自己并不遥远。他努力与自己的怒火斗争,试图在愤怒中找到力量。因为哈利,我在受到创伤后便大概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和应付。因此对我而言,《哈利·波特》系列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对于其他在创伤中苦苦支撑的人来说,恐怕也是如此。从很多角度来说,这几本书总能让我感受到共鸣。


《哈利·波特》讲述了一个孤儿成长为巫师的经历,充满了神奇生物、魔法城堡和寻找家庭的元素。同样,这也是一个充满死亡的故事。七本书中贯穿着失去和牺牲的主题,开篇就是哈利刚出生时父母便被邪恶的伏地魔所杀害。故事的高潮在哈利17岁那年达到顶点——他亲手战胜了伏地魔。少年时,哈利与喜欢虐待他的姑父、姑妈以及堂哥一起生活。但从11岁开始,他便开始在霍格沃茨魔法学校学习魔法。在学校中,他经历了很多暴力事件——念错咒语、巫师决斗、全面开战……

刚刚进入霍格沃兹的哈利

也许整个系列最重要的故事发生在第四本书末尾。为了拿到三强争霸赛的最终奖品火焰杯,哈利在迷宫中披荆斩棘。他最终拿到了火焰杯,却发现自己中了伏地魔设下的圈套,成为伏地魔重生计划的祭品。当伏地魔残忍地和折磨杀害他的同学塞德里克·迪戈里(Cedric Diggory)时,被绑在墓碑上哈利实在无能无力。

2003年,《哈利·波特与凤凰社》问世。与以往的欢呼和赞美相比,读者对这本书的反应有些不同。大家的情绪很复杂:因为新书出版而感到开心,但对自己最喜爱角色小天狼星布莱克(Sirius Black)的死亡感到愤怒。不过,另一种声音开始在粉丝群体和评论界中渐渐崛起:大家对哈利·波特的全新性格感到失望。

的确,《哈利·波特与凤凰社》与之前几本书有所不同。在这本书中,15岁的哈利饱受折磨,容易激动。他的经历与很多读者都没有相似之处。当时,有的粉丝论坛甚至给哈利起了“容易激动哈利”的外号。《哈利·波特与凤凰社》出版后的几周,英国小说家A·S·拜厄特(A.S. Byatt)在《纽约时报》的评论文章中表示,哈利的性格转变方式与很多人在现实情况中的性格转变方式非常一致——都是青春期莫名情绪化的问题。

她写道:“在《哈利·波特与凤凰社》中,15岁的哈利正值青春期。此前的经历让他成为一个极其容易愤怒的人,而这种怒火与保护他的人以及想要伤害他的人很类似。如今哈利已经可以将胸中的愤怒发泄出去,也有可能伤害到身边的朋友。但这是否意味着哈利已经长大了?我看不是。”

作家斯蒂芬·金非常能理解童年创伤的复杂性。即便是他也似乎错误理解了哈利莫名其妙的脾气。在一篇评论中,他写道:“哈利说话声音很小,语速很慢。他总是不假思索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言辞中流露出紧张和不安。他目前正处于青春期,因此我觉得这一切都是受到愤怒的影响。”

很多读者都认为哈利越来越烦躁、愤怒和变化莫测。但是,所有人都忘了一件事:《哈利·波特与凤凰社》故事发生的几个月前,他刚刚亲眼目睹了朋友在面前被人杀害。与很多评论家一样,读者也不能完全理解哈利的愤怒不过是对深深悲痛情绪的正常反应而已。阅读《哈利·波特与凤凰社》时,我看到哈利与其他遭遇惨剧的孩子一样既想要迅速成长,又想要保持此前的状态。在这种矛盾局面中,他陷入深深的挣扎。但是哈利的朋友和亲人和拜厄特一样无法理解他的改变。为什么哈利喜欢对所有人发火?为什么他性情如此古怪?

目睹小天狼星死亡的哈利

《哈利·波特与凤凰社》结尾描写了一个尤其让人悲伤的场景:哈利与霍格沃茨魔法学校校长、自己的良师益友阿不思·邓布利多(Albus Dumbledore)对话。知道哈利刚刚失去教父小天狼星后,邓布利多告诉哈利他有力量克服最艰巨的困难。但是哈利怒吼道:“我不在乎!我受够了!我受够了!我不干了,我想要结束!我谁也不在乎!”随即他将邓布利多的东西扔进壁炉。邓布利多平静而淡定地回答说:“你太在意自己的感受,会因为痛苦而心力交瘁。”虽然语气中充满同情,但他的话还是刺激了哈利。“我不要!”哈利尖叫道。即便是现在再看这段文字,我依然会感到心碎。

当所爱的人不理解你的情绪爆发和心态波动时,你会感到人生非常艰难。刚上大学时,我的性格与现在完全不同。2007年三月某个下午的两点,16岁的我在高中地板上站起来,看着身边的残骸不知所措。从那时起,我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很长一段时间内,身边的人都没有意识到我的转变。我会冲进家门,将最宝贵的东西收拾好,然后躲在厕所冲着父母大喊大叫。此时,父母渐渐开始感到困惑。同样,哈利也被自己的回忆——父母死亡时伏地魔魔杖中射出的绿光、自己看到的梦魇——所折磨着。大学期间,认识我的人都觉得我不如以前自信。我无法告诉他们16岁的自己已经被击溃,如今的我性格大变。我一直努力想要理解自己的想法。于是我像书中的哈利一样怒气冲天,随时可能情绪爆发。


《哈利·波特》系列的最后三本书教会我们如何对抗情绪和自我治愈。面对创伤时,这是很重要的技能。在《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中,哈利的怒火大都已经消退。但那时他忙着根除校园内的邪恶力量,整个人有些精神错乱,使用的方法也不得当。这让他的朋友忧心万分。在《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中,哈利和朋友必须在被战争摧毁的世界中谨慎前行。最开始,他们失去了所有成年朋友的帮助:霍格沃茨沦入伏地魔党羽之手,此前一直帮助指导他们的老师也不在身边。所有霍格沃茨的学生都要为生存而战。不过哈利已经习惯了这个局面——他从11岁就开始面对战争。

《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中,哈利比较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他的内心依旧留有伤疤,但创伤不曾将他击溃。正因如此,《哈利·波特》系列才有非凡的意义:它告诉年轻人如何在面对悲惨遭遇时找到力量,全力应对。对于幸存者而言,战胜苦难的力量才是我们最需要的东西。《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展示了哈利与邪恶势力斗争、失去更多朋友以及最终面对伏地魔的故事。全书最后,他终于愿意谈论自己的死亡。《哈利·波特》系列从不逃避儿童受伤的问题,而是告诉我们孩子可以在受伤后获得成长。

哈利与卢娜

《哈利·波特》系列还教会读者寻找理解自己的人,学会向与自己有共同经历的人寻求帮助。在《哈利·波特与凤凰社》中,事情渐渐变得越来越糟。我觉得罗琳此时安排哈利遇见卢娜·洛夫古德(Luna Lovegood)有其深意。卢娜也在霍格沃茨读书,性格古怪,其他人都叫她“疯姑娘”。五年级学期开始不久,两人便偶然相遇。此时,哈利正受到罗恩和赫敏的排挤。过去的一个暑假中,他饱受噩梦的折磨,而曾经让自己感觉安全和欣慰的霍格沃茨如今似乎不再亲切也让他感到迷茫。

过去四年中,哈利一直认为霍格沃茨的学生下火车后都是乘坐马车前去学校。到了第五年,他发现事情有了变化。实际上,拉马车的是骷髅一般长着翅膀的黑马——夜骐。只有见过死亡的人才能看到夜骐的真面目,而卢娜正是少数能看到夜骐的学生之一。最初哈利被夜骐的外观吓了一跳,但卢娜给了他安慰:“你没疯,我也能看到她们。”哈利立即感到非常欣慰。他回答说:“你能吗?”在那一瞬间,最终成为哈利挚友的卢娜,是哈利身边唯一不质疑他奇怪新行为的人。

虽然夜骐只是书中的小插曲,但它们让我理解了《哈利·波特》系列给我的感触。这部小说告诉我,我并没有疯。或者说即便我疯了,那世界上也有和我一样的人。《哈利·波特与凤凰社》中讲述的悲惨故事引起了我的共鸣,让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阅读整个系列时,我一直提醒自己: 这部小说是在教导我如何与痛苦战斗,始终对未来心存希望

(来源:界面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