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电影节】对话《慕伶,一鸣,伟明》导演黄梓:发布会有点煽情,但我的电影很克制

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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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梓执导的首部长片《慕伶,一鸣,伟明》入围了第23届上海国际电影节“亚洲新人奖”单元。在此之前,该片还斩获了第13届FIRST青年电影展评委会大奖、第2届平遥国际电影展发展中电影计划最佳导演奖等奖项。最新消息是,这部影片刚刚入围了香港国际电影节新秀竞赛单元。

这是一部讲述家庭关系的影片。一家三口的生活因父亲伟明被查出肝癌晚期而改变。影片分别从家庭中三个人的视角徐徐展开:妈妈慕伶对丈夫隐瞒了病情,一人扛起家,却得不到父子的体谅。儿子一鸣在学校是一个叛逆的学生,在家里不服妈妈的管教,他收到了美国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却不敢告诉爸妈,他想要改变世界,但还需要跨过一堵高墙。在父亲视角呈现的第三部分中,黄梓采用了超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一家人回海岛扫墓,原来的山坟早已不在,台风过后,伟明在迷雾中发现了无人村,废弃的村落竟还住着伟明的母亲和哥哥。

这个故事中有黄梓个人经历的投射。少年时期他是一个叛逆的孩子,和母亲关系紧张,他选择出国学电影逃避这种紧张关系。就在他回国后那段无所事事的日子里,父亲检查出了癌症。父亲患病成为他最直接的创作冲动,在《慕伶,一鸣,伟明》中,他把自己人生中最迷茫的这两段时期融合在了一起,以冷静的态度进行重构,用生活流的段落和超现实主义的设计打造出通向回忆之门的钥匙。

这部影片也是黄梓与父亲对话的方式。“我希望在现实中没有做到的事情,没有满足他的事情,我在电影里面可以把它呈现出来。”片尾一家三口挤在一张卧铺上的情节源自于黄梓小时候常挤在父母之间睡觉,长大了父亲还常常拿这事调侃,甚至在病榻上还拿这事说笑。在上影节的发布会上,谈及父亲黄梓一度哽咽。

黄梓自认为并不是一个阅片量大的导演,甚至最初他并不是斩钉截铁地要走电影这条路。“我不太确定如果我不出国还会不会拍电影,因为我不是那种从青少年时期就大量看电影的那种人,出国之后,我一度不知道自己可以学些什么。”但他很早就知道自己会成为一个创作者,小时候学画画,“虽然画的不怎么样,但是创作的过程我是享受的”。

《慕伶,一鸣,伟明》希望在今年下半年上映。青年导演的处女作往往带有强烈的个人印记,但如果想在作者性和市场接受度之间寻求平衡,接下来一部拍什么则至关重要。黄梓透露,手头有一个偏社会议题的类型片故事正准备开发成剧本,目前他还在寻找自己跟那个故事的关系,希望能找到一个打动自己的切入点。

“我不太确定妥协这个词在这个语境下是褒义还是贬义,但是我觉得创作者还是得有坚固的内心。有的文艺片导演拍了两部口碑很好,但是市场不接受他的电影,后面转而去拍商业片,但我觉得这不代表是一种妥协,只是以另外一种表达方式跟世界对话,跟观众产生一种连接 ”,在黄梓看来,以一种真诚的心去拍电影才是重要的事。

界面文娱对话导演黄梓

界面文娱 :不知道你现在看这个片子和一开始创作阶段相比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意义吗?

黄梓 :在创作这个剧本之前,我最初的考虑是,从青春期开始我跟我妈的关系就不是很好,我出国其实某程度上来说也是因为不想再跟我妈说话,如果再待在家里面的话,可能跟妈妈的矛盾是无法调和的。所以一开始我并没有把儿子和爸爸写进去,我一开始创作这个剧本时其实写的是一个母亲的角色,因为我觉得我不太了解我妈,所以我希望通过写一个母亲的故事,在里面找到一些可以理解我妈的角度。到现在,成片出来之后,这个片子又有了一重纪念我爸爸的意义。对我来说,拍这部电影也是为了跟爸爸对话。

界面文娱 :从这个片子拍完到现在,你和妈妈的关系有发生变化吗?

黄梓 :很多关系可能并不是一下子可以转变的,不会一下子豁然开朗,两母子突然变得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但是可能也是因为我年纪又长了几岁了,我开始能够理解,我妈这个年纪的人不太可能改变自己,如果想要改善自己跟母亲的这种关系,可能要改变的是自己跟妈妈的相处模式,得从自己身上找到改变的地方,而不是说你期望着妈妈为了你而改变什么,这可能我这几年比较能够得到的一点启发。

界面文娱 :青少年时期的叛逆有哪些心理根源?

黄梓 :我那种叛逆并不是说那种特别张扬的叛逆,但是我内心确实是有那种叛逆的基因,我妈要求我做什么我就不去做。比如妈妈希望我写作业,我就觉得我不用你叫我去写,我就马上去写,我可以留到第二天早上一下子把它写出来,可能那种叛逆也是一种逆反心态。

作为一个青少年,我对世界的最初理解其实是源于别人告诉我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然后我们就觉得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但是当我们来到了青春期,我们可能会找到了某一个角度去重新看待这个世界,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不是像别人告诉我们的样子,可能自己在这个过程中会有困惑,没办法理解这个世界为什么是这样的。结合到那时我跟父母关系处于一种无法沟通的层面,同时夹杂着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一些自以为是的新看法,那样的青春期才是一个更完整的一个青春期,并不是单纯的不听话。

界面文娱 :你在电影中也表达了“想要去改变世界”的想法是吗?

黄梓 :对。那是年轻的时候有的想法。现在尤其是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你会觉得自己特别渺小,每天都要与一种无力感做抵抗,然后你就会觉得其实这个世界的改变并不是你一个人就可以做到的,可能还是得遵循时代的发展规律,或者说你可以改变世界,但不是大义凛然地随口说出这样的话,而是从一些细微的事情上做出一些改变。

界面文娱 :这部电影当中大概有多大比例上的情节来自于你自己的故事?

黄梓 :里面的人物都是我和家人的原型,但是里面的情节其实大部分都是杜撰的。有几场戏确实是在我爸爸生病的过程中发生过的,但并不是说完全我把我的生活经历复刻了一遍,拍这样的电影对我来说只是灌注了我对于父母和青春期的一种情感。

界面文娱 :当中除了你个人经历之外,会带着一种对中国式家庭关系观察的视角吗?

黄梓 :我其实没有特别从这个角度去观察我自己的家庭,但是因为我自己也有留学背景,所以我可能很多时候在编写剧本的过程中所呈现的人物其实是特别东方式的,他们的家庭观念是符合中国传统价值观的,在拍摄方面我也用了一种相对克制和含蓄的东方式表达。但是里面对于某些事物的理解可能也带着一种西方的视角,所以我并不觉得这是一部纯东方式的家庭片。

界面文娱 :你说过自己不是一个阅片量很大的导演,这是谦虚的说法吗?

黄梓 :没有,我从来不谦虚。

界面文娱:你觉得这对做电影导演来说算是一种劣势吗?

黄梓 :我觉得每个阶段做出来的电影都不太一样,可能我拍第一部电影的时候,我相对看的电影比较少,可能我就不会有意无意地模仿某个著名导演。我不知道其他创作者会不会因为自己特别喜欢某部电影就想去拍类似电影的这种冲动,但是我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慕伶,一鸣,伟明》是我拍的第一部片子,更多是源于自己对生活的观察,对内心情感的一种隐晦表达。

界面文娱 :对你影响比较大的导演有哪些?

黄梓 :影响比较大的有杨德昌,在疫情期间,我忽然发现了一个很喜欢的导演,美国以前的独立电影之父约翰·卡索维茨,我之前从来没有接触过他的电影,我觉得他给我打开了另一扇电影大门,我希望能拍出他拍的那种电影。电影慢慢看多了确实也会受以前看的那些电影的影响,但看电影总归是一件好事,你可以通过大银幕看到世界的另外一面。

界面文娱 :你提到的两位导演分别在哪方面给你的影响比较大?

黄梓 :卡萨维茨导演的片子有一种强烈的人文关怀,这种人文关怀并不是那种非常外露的,不是从一个俯视的角度悲悯众生,而是你能在他的片子中感觉到他特别喜欢人,无论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正面角色还是负面角色,他都能有一种特别深刻的刻画。他镜头下的人物有一种复杂性,就像人做任何事情都有他自己的缘由,这种缘由并不是简单的说为了某种诉求而要去做某件事情,而是来自一生中过往的经历,虽然这些部分没有在他两小时的电影里面展示出来,但是我能感觉到他刻画的这些人物都特别鲜活,都是带着自己的完整人生出现在观众面前的。我觉得是卡萨维茨电影对我的一个启发。

杨德昌导演大家都很喜欢,其实我们亚洲的新导演里挺多人都有受到以前台湾新电影的影响。杨德昌导演的电影同样很关注人,而且他对社会的观察非常细微,同时他是以一种冷静克制的姿态观察他所处的世界。他是我的启蒙导演,我最开始喜欢电影也是从杨德昌开始,从台湾新电影开始。

界面文娱 :你自己在拍这部电影的过程中也是倾向于采取一种比较克制的方式?

黄梓 :对,跟刚才发布会完全不一样的一种方式,发布会可能有点煽情,但是我的电影其实是克制的。

界面文娱 :你接下来打算拍类型片,这个是别人给你的建议吗?

黄梓 :对,很多人给我建议,我一开始没有接受,但是一年过去了,我发现别人的建议有时候也挺好的。我也不是说要拍类型片,其实还是一种作者表达,只是不一定每一部电影都是以自身的经历作为支点,还是要关照到这世界上发生的其他事情,然后再在编写这些故事的过程中找到自己的投射。

界面文娱 :这个片子拍完之后也在FIRST、平遥影展等场合亮相,目前接收到的来自观众和市场的反馈情况是怎么样的?

黄梓 :其实愿意给你反馈的人基本上都是喜欢你电影的,不喜欢你电影的人都偷偷在豆瓣上面打一星,我也看不到。当然关于我片子里面第三段比较超现实的处理也有一些争议,有些人特别喜欢,有些人不那么喜欢,但我觉得这也挺好的。因为如果是所有人都喜欢的电影,我觉得可能就不是一部好电影。

界面文娱 :当时怎么想到用超现实的设计来处理父亲那一段故事?

黄梓 :其实并不是故意要把它拍成超现实的,而是在做爸爸的段落的时候,爸爸作为漩涡中心的那个人,他是一个病人,生死是需要他直面的一个问题,我觉得他的精神层面可以以一种不那么具体的方式表现出来,再结合岛上这么一个特殊的空间,也可以和人物心理形成一种对应关系。

界面文娱 :在此之前你有尝试拍过一些其他的东西吗?

黄梓 :学生阶段的时候拍过一些短片,但是其实我这部片子跟以前拍的短片还是特别不一样,拍这部电影之前,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拍过剧情片了,这当中有5年的时间跨度,其实对于一个20来岁的人来说,那5年的跨度是非常大的,所以我拍的东西或者说对事物的看法都会不一样。我的上一部剧情短片是关于一个岛上的小女孩,她平时是跟父亲住在一起的,有一天她决定离开父亲,起因是有个邮递员来到他们家告诉她有一封邮件,她以为邮件是妈妈寄来的,这就触发了她离开家去找妈妈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