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莽之地

亚太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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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11月16日,一个名叫于双戈的青年持枪抢劫了位于上海市虹口区东体育会路的一家储蓄所,并现场枪杀一名工作人员。该案震惊了全国——这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上海发生的第一宗持枪抢劫银行的大案。

这并不是一起单纯的“激情犯案”,罪犯于双戈早有预谋,于抢劫杀人案发前的11月13日,先行犯下了“窃取枪支案”:当过海运公安分局乘警的他利用对作案地点及船只的熟悉,在午休时间窜进了曾经出入过的乘警值班室,撬开了保管枪支弹药的武器库的箱子,盗取五四式手枪两支、六四式手枪一支、弹夹六只,子弹268发,以及手铐一副。

警方在接到报案后立即赶往“茂新轮”出事现场,数量之大也让他们为之一惊,这么多的武器失窃,罪犯到底想做什么?如不尽早破案,将是社会治安极大的隐患。公安上级部门对此案引起了相当重视,力促各级部门通力配合尽快寻回武器下落,并将案犯缉拿归案。但在当时,上海街头的电子监控还十分稀少,还原罪犯作案的轨迹几乎不可能,分析案情主要还是依靠侦查员们的推理和针对相关嫌疑人员的层层布控。

几经排查,基于罪犯对乘警室内部的情况的了解,最终警方将目标锁定在曾经当过乘警,但3个月前,因为赌博和贩卖走私烟违纪被调离到公交公司当售票员去的于双戈身上。市刑警队、新港街道一线警员立即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对于双戈进行人际关系梳理和布控,从各个层面入手,寻找缉拿于双戈的蛛丝马迹。

31年后的2018年,澎湃新闻与当时的一线干警及于双戈的邻居再次谈及此案以及虹镇老街当时的实际治安情况。

地点:上海市虹口区嘉兴街道派出所 虹镇老街居民瞿永发家

采访对象:杨明华(1959年生,1981年进入上海市虹口区新港派出所工作)

瞿永发(1951年生,虹镇老街居民)

时间:2018年4月、6月

澎湃新闻: 讲讲您所接触到的于双戈和他生长的环境是怎样的?

瞿永发: 他很瘦,瘦瘦小小,进出弄堂不讲话的,也不和人家打招呼,好象弄堂里面没什么朋友。因为他这个年龄和我们相差最起码有十岁了。应该十多岁了。当时他是海运公司乘警。我印象中他平常有时候也穿着制服回来。和邻居没有什么大的交往的。说起来,好像也是因为经济的原因,说是要结婚吧,还是因为赌博什么的。(说明:1987年,上海一对青年的平均结婚费用为1000元左右,当时于双戈每月工资不足百元。此前当乘警的时候,他曾因贩卖几条走私香烟被调离到公交公司做卖票员,后又因赌博先后向人借债上万元。)因为他家在弄堂到底的位置,所以他要出来到虹镇老街的话一定要经过我们家门口的。当时出事的话,我们肯定是不相信的,但是什么事都要讲证据的。

【关于虹镇老街的流氓“环境”】

实际上怎么说呢?因为这个和文化或者经济都是应该有关系的。因为他是无产阶级,他无职业。所以穷人那就相对来说思维很简单的,虹镇老街所谓的“流氓”很多就是这样,还有就是一种义气。上海十个区的流氓,只要听到虹镇老街出去的流氓肯定退让三步。为什么呢?虹镇老街发生过一个大型的武斗,或者是打架都比较凶狠。1966年、1967年,七十年代都这样,后来很多流氓,都是很有名气的。上海市一级的流氓,都在我们这里,比如一个叫赖勇的,那就是市一级的流氓。他年龄比我大,现在已经七十多岁了。他当时就是少体校的,他要出去的话,一般纠察看见他,头都别过去的,我们有时候到和平公园去游泳。和平公园不能游泳的,戴红袖章的过来说,你们来游泳啊?但他一看见赖勇他就走掉了,不讲话了。他要打架,大型的武斗他就一个电话,那时候也不用动员,就叫个人骑个自行车去通知,别的地方的流氓就过来了。他就可以调动几十个,或者几百个。那时候打架都是链条、木棍、铁棍,很厉害了。他们打起来打死人都有,真有打死人的。

1996年,俯拍虹镇老街。 澎湃新闻记者 许海峰 图

这个就跟冯小刚他们拍的《老炮儿》有相似的地方,真有相似的地方。一群人就找一个空地方,大家都知道这个地方很空的,警察也不会来的。公安在的话他们可能也不能打,也打不起来。打嘛,就要解决问题,或者有的是大流氓欺负小流氓也有的,有的小流氓不买账,要反抗,很多很多因素,这个我也知道一些。我们有时候喝酒的时候,他们聊天也讲起这个事情。

那个时候流氓的概念和现在不太一样,是讲义气的。但他没有规矩或者方法,或者是规则。就是凭本事,凭身体好,我力气大,我人多这个就能讲话了。人都是在二十岁以下,十七八岁已经不算多了,都是十五六岁,那时候就血气方刚的。他们吃饭吃父母的,在家里吃好,然后到外面去打架。他们有什么生活呢?到后来能工作,比如说做学徒或者是上山下乡了,那时候考虑的问题就多了,有时候打架就是吓唬吓唬你,不是真打。这个自来水水管打下来了之后不是很用劲的,都打肩不能打头,或者打你手,这个里面有区别的。年纪轻的流氓有的时候就不计后果。

【特定时期的影响】

现在我看没有流氓,现在哪有流氓?它的内容变化了,那时候流氓就是说得难听一点,它后面还有一个叫流氓阿飞。阿飞就是搞两性关系的,这个就叫阿飞了。还有一个穿得奇怪。实际上有很多“阿飞”也是被冤枉的,穿的小脚裤子,或者穿个尖头皮鞋就叫你阿飞了。有的小姑娘和人家马路上讲讲话就被抓起来,实际上那时候流氓不少是被冤枉的。而且这一搞就变真流氓了,这要抓进去以后出来这个人就是另类了。这个讲到底就是社会的悲剧了,有很多人都是这样。那时候不是讲实质性你做了什么坏事,就讲态度。那时候很多事情是态度,这个人态度不好。他抓进去以后他到里面去,里面就是一个大染缸,进去了以后就像一块白布一样的,到了一个染缸里面,拿出来肯定黑的,再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了,这一个人一辈子也完蛋了。

1994年,虹镇老街玩耍的男孩子们。 澎湃新闻记者 许海峰 图

澎湃新闻: 当时抓捕、布防的情况如何呢?您做了哪些工作?

杨明华: (枪击案)第二天来上班,领导开会说信息明确了,因为于双戈是住在瑞虹路296弄的居民。领导安排我和另外一个同事到他家守着。发了部枪带进去,我们到他屋里。市局里面外面全部安排好,外围有一层层的保卫工作。为了我们俩的安全,还为了他进来的时候能及时抓捕,一层一层,有制高点的,有低的有高的,都有的,因为棚户区很难看到整个弄堂的,有可能在制高点能直接看到下面的。

我们进到他屋里,我这个人还是比较喜欢看,床底下拉开一看,桶里面有子弹还有一把枪、三个弹夹,子弹很多很多的。他们那个房子也算是自己的私房,上面是他们妈妈和里弄的干部,里弄干部在给他妈妈做思想、交流工作,稳定情绪,毕竟有这样的事情,娘肯定是有想法的。

于双戈案相关证据记录。 上海市公安博物馆 图

澎湃新闻: 怎么看于双戈这样一个人?

杨明华: 他是犯罪,他没钱(就去)犯罪,应该受惩罚,他毁灭了几户人家。他抢银行,银行一个员工死掉:他两个亲家就是我们隔壁的新村,小孩的父亲原来因为生病没有了,就小孩的母亲带着,外公祖母都在抢这个抚养权,搞得他们家祖辈的矛盾加深。流氓他称不上,流氓还需要一点名声,他又没有,就是一个罪犯。

瞿永发: 审判前后,那时候家里已经有小电视机了,每天看新闻看电视都是必做的功课。每天晚上都要看好像是法庭上辩得怎么样了,家家户户都要看的那时候老百姓对法律根本没有感觉的,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普法机会。

于双戈案判决记录。 上海市公安博物馆 图

(来源: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