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亞太日報特約記者四四
這是三個關於恐懼的故事。
一、小時候,我可以說是個“賊大膽兒”,能翻出的記憶中似乎沒有什麼畏懼的。
那個時候,鬥蛐蛐兒,捉螞蟑,粘知了,捏蟲子,曾翻過牆,鑽過攪拌機,騎過沒有按護欄的窗臺,就差上房揭瓦了。甚至有一次把刻刀裝在上衣兜連跑帶顛地回家,路上刻刀蹦出來戳到腿上,竟全然不覺。
那個時候,不怕黑,不怕走夜路。自認為幹過最絕的是鑽學校地下廢棄的防空洞。
記不清小學幾年級了,不過至少已經懂得證明有氧氣的理論。一個周末的午後,幾個小夥伴晃悠到了學校操場。在操場一隅,有個扣著嚴嚴實實的防空洞鐵蓋。
據說這類防空洞是上世紀70年代初,北京不少單位,包括學校響應國家號召修建的,到了我上學的90年代,早就廢棄了,有些被一一翻修填平。好在那個時間學校還沒有大興土木,無暇管理這個防空洞。
幾個小夥伴偷偷地拔去防空洞蓋子的門閂,霍地,感覺到一陣陰風。打著電筒,點好蠟燭,往裏照了照,黃土色的通道,挺高大寬敞,足夠一個平均身高的成年人直立行走。互相照著梯子,一個接一個地鑽下去,保護著蠟燭的火苗,開始“探險”。
對防空洞細節的印象並不深,只記得空氣中的味道和多年不見光的潮濕地下室一樣,還有冷颼颼的陰風,坑坑窪窪的路和疙疙瘩瘩的牆。防空洞蜿蜒曲折,還有不少岔路,夥伴們不忘在路上做著記號。
不記得走了多久,在地下繞來繞去,怕時間久了被老師發現,尋思著趕緊爬出去。從操場另一側,隔著教學樓的院子終於回到了“人間”。當然,結果是聰明的老師正好在防空洞出口這一側堵截。
坍塌、窒息,這些是能想起來學過的詞匯。不過當時,正是印證了無知者無畏的道理。自始至終從沒有擔心過會迷路,唯一的擔心是蠟燭會不會熄滅,因為滅了可能意味著氧氣不足。
二、不知從哪天起,我開始害怕曾經用手抓來嚇唬人的蟲子,開始害怕摔跤、害怕見血。到了現在,不敢坐跳樓機、過山車,再也不敢一個人連看一周恐怖片……天一黑,走在路上,聽到身後有聲音都會下意識地回頭看看。
隨著年齡的增長,似乎恐懼的事情也越來越多,也真會感覺到心驚時五髒六腑突然的跳動。
2013年2月3日,駐站美國洛杉磯做記者。這天夜晚,南加州大熊山下山路段一轉彎處發生一起車禍。一輛滿載遊客的大巴一頭紮進路邊的樹林裏,一地碎片,斑駁血跡,車頭上半部面目全非,已經分不清是鋼筋還是樹杈。車的一側掀開了皮,車窗幾乎全部碎掉。車體周圍,堆滿了衣服、鞋子和急救傷員後留下的灰色塑料布。
剛剛入春的南加州,山上依然寒冷,光禿禿的樹木,枯黃的雜草,探照燈不時掠過眼前,帶著呼聲的冷風從耳邊劃過,眼前的場景讓人不寒而栗。
忽然,在車頭鋼筋和樹杈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推近鏡頭仔細一看:一只手臂,掛在窗外,五指低垂指向地面。此景,在眼前瞬間凝固。手臂上方,分明還能認出曾經的白色長袖T恤,再不敢去找身體其他部分。
終於體會到在恐懼中哭泣的滋味,一半是吃驚,一半是心絞痛。
這恐懼,從何而來?有心理學家做過這樣一個實驗。
在一個沒有開燈的黑屋子裏,屋子裏有一座窄窄的橋。當全部黑暗的時候,學生們一個個踏上窄橋順利走過。當亮起昏暗的燈光,只能辨別出橋下是漆黑的水潭,大部分學生也能小心翼翼地通過。當燈光再亮一些,學生們看到水潭裏有數不清的蛇遊來遊去,幾乎沒有人敢踏上橋了。然而,當燈光全亮,學生們看到的,橋和水潭之間原來只是一張細細的鐵絲網。
其實,恐懼躲在內心深處,如果想太多,就會順道把它翻出來。我們臆造了恐懼,也許也應該學會戰勝恐懼。
三、“我們可能都從未想過,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一個巴黎恐怖襲擊中的幸存者這樣寫道。
2015年11月13日,巴黎的這個夜晚,並沒有響起微醺的小夜曲,取而代之的是槍聲、爆炸聲。巴塔克蘭劇院,近百條生命被一個個槍殺。
又是劇院,封閉,密集。悲劇總是如此相似,卻又如此一再重複著。
2012年7月20日,在美國科羅拉多州奧羅拉一電影院,一名年輕的槍手帶著包括AK47在內的4支槍,在電影院瘋狂掃射正在欣賞電影的觀眾,造成12人死亡、58人受傷,釀成美國歷史上傷亡人數最多的槍擊事件。
2012年美國科羅拉多州首府丹佛附近一家影院發生槍擊案,12人死亡。8月26日,涉嫌制造槍擊案的詹姆斯霍姆斯獲得最終量刑,被判監禁3318年/新華社
當時,作為記者的我,第一時間飛往奧羅拉。接下來的72小時,像是過了數周,每天的情緒都極度飽和。在槍擊案現場外,看到了流血受傷、驚魂未定的人群;在嫌犯公寓樓下,看到了全副武裝、荷槍實彈的警察;在法庭裏,看到了漫不經心、木訥漠然的法官。
梁衡說過,記者可以做歷史的主筆。然而,記錄這樣重複的歷史,難免讓人心悸。巴黎有組織的恐怖襲擊也好,美國單槍匹馬的犯罪行凶也罷,甚至在黎巴嫩集市、在伊拉克清真寺……誰都無法預料,那些曾想當然只存在於暴力恐怖電影中的畫面,有一天會不會發生在自己身邊。
天地無終極,人命若朝霜。生命轉瞬即逝,自可以撒手不管。而活著的人們,殘留心中的恐懼,卻不會很快散去。恐怖分子用極端的手段,為的就是在人們內心種下恐懼,妄圖讓恐懼開出的毒花長時間地侵擾心靈。
這恐怕就是為什麼“9·11”事件已經過去14年,美國機場仍然實行著脫衣、脫鞋、解腰帶、電腦開機、相機試拍的全套安檢;這恐怕也是為什麼從以色列回來的朋友都會說著在那裏,沒有人敢輕易去碰無人認領的背包,就怕誤觸了炸彈……
也還記得,襲擊奧羅拉影院的槍手模仿了電影《蝙蝠俠》。巧合的是,諾蘭這一《蝙蝠俠》系列,就是直指人們內心的恐懼。這是一種預見到一旦發生就不可挽回的後果,卻同時對未知無法確定的深深憂慮和恐懼。
蝙蝠是一種能在黑暗中自由飛翔的動物,因為它足夠確信能越過障礙,對黑暗也就無所畏懼。如果我們能直面黑暗,你可能會發現,黑暗其實遠比想象得脆弱。我們終究會在黑暗中刺出一道亮光。(完)
作者简介:
四四,北京姑娘,80后,狮子座。
2007年一脚踏入新闻行业,一晃入行已经第9个年头。
这其间,驻在美国洛杉矶近两年半,不算长,掰着手指头算算,既见识过高大上的美国大选、奥斯卡红毯,也跟踪过枪击案、爆炸案、车祸,跑过警局、去过监狱……“不安分地”走过近20个州,往西到了夏威夷,向东逛了波士顿,北上进了西雅图,南下看了迈阿密,大抵给美国划了个圈。
如今,依然怀着一颗“十处打锣九处有我”的心,四处走走停停、聊聊看看,现特在亚太日报开设专栏“边走边看”,希望能通过这个新媒体聚合平台,将路上的观察和思考同大家分享。
因为和柳永同姓,自然多了几分亲近,也似乎沾染上了三变笔下的多愁善感。行走路上,曾在吴哥巴戎寺的“高棉微笑”下笑着流泪,也在巴厘岛为情人崖的凄美故事神伤,还在佛罗伦萨乌菲兹对着提香发呆……
无论下一站在何处,只希望一路上,有我,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