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這是我到目前為止看到的所有中外媒體關於韓國沉船救援報導中,最詳盡直白、最真實可信、最讓人動容的一篇報導。
我為首爾分社有這樣一位出色的視頻記者而感到榮幸,而且慶倖在不經意間讀到了它,因為它是作為一份階段性報導小結提交給我的。
坦白地說,讀到其中的某一段落,淚水湧出了我的雙眼,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再讀,淚水就再度湧出……。
除個別詞句稍加整理外,我沒有做任何修飾,我就是想把記者原汁原味的平實文字呈現給讀者。
這場海難對韓國民眾心靈的衝擊是巨大的,失蹤者家屬此時悲切之情已無需用語言描述,我們每一個人,無論你來自哪個國家和民族,面對巨大的人類災難,都應該伸出你的手,去分擔受難者家屬哪怕些許痛苦,企盼被悲痛擊倒的人們再重新站起來,回歸往日平靜的生活。
宋成鋒做到了,讓我佩服。
———亞太日報特約記者、新華社首爾分社首席 冮冶
本文作者:亞太日報特約記者、新華社首爾分社視頻記者宋成鋒
海難發生
一周前的今天(16日),“歲月號客輪在韓國全羅南道南部海域發生海難。
---9:10am左右,張青(原屬音視頻部播出室)第一時間發快訊。首爾分社立即進入應急狀態。不久,國際部、音視頻部各部門報導需求接踵而來。發音頻、發簡訊,做跟進報導。
---9:30am左右,韓聯社TV播出第一個現場畫面。但不是視頻,是用數張現場救援照片組成的視頻。在畫面裏,船體已經傾斜了近45度。期間,忙中抽空給北京兩大客戶btv和北京廣播電臺做直播連線。
---11:00am左右,事故發生後的2小時,韓聯社播出第一個現場救援視頻。畫面中船體傾斜近70度。
---11:30am左右,韓聯社報客輪沉沒。及時通聯韓聯社畫面發回視頻消息,並做了直播組的音頻直播連線。
第一個趕到海難現場的外國記者、新華社首爾分社視頻記者宋成鋒
奔赴現場
中午時,韓聯社報船上共477人、已救出368人、兩人死亡、還有100多人正在全力營救。當時,電視裏接受訪談的航運專家表示,此次事故不會有大的人員傷亡。理由是:1、觸礁不會馬上下沉,有充足的逃生時間和救援時間。2、事故位置離彭木港不足20公里。並已有大量軍艦、海警船、商船、漁船到達出事海域,有充足的救援力量。但我們分析,已經有了2人死亡,會不會死亡人數還會增加?此外,濟州島是中國人喜歡的旅遊勝地,船上乘客中會不會有中國人?
基於這樣的考慮,分社領導決定派我和報導員金顥旼先去。我們馬上啟程飛奔機場,趕3:10飛往光州的飛機,我們登上飛機剛剛坐下,機艙門就關上了,這時我們已經是滿頭是汗,上氣不接下氣。還好趕上了這架飛機,要不然就要坐下午5點多的飛機了。到了光州後,租車馬不停蹄趕往珍島,下午6點左右到達珍島體育館。
首場報導跑贏“路透、“美聯
事故發生後,珍島郡將一處室內體育館辟為安置獲救乘客及乘客家屬的接待點,災難對策部門官員、工作人員以及紅十字會成員在現場進行接待和安撫工作,多輛急救車輛在安置點外待命。大批學生家長於當天下午6點多到達,面對慘劇,家長們情緒激動。
在體育館門口,一米多高的三塊大白板上貼出了獲救乘客名單,包括姓名、年齡以及是否被送往醫院,並即時進行更新。名單內大約有80人為學生。名單甫一公佈,一旁焦急等待消息的家長便蜂擁上前查看。在確認自己孩子未在名單上後,現場立即爆發出一片哭聲。許多家長相擁而泣,一些家長向獲救的學生急切地詢問自己孩子的情況,還有一些家長向校方及現場工作人員大聲質問事故原因。
救援進度的緩慢、韓國當局的素手無策,加上中午時的《學生全部救出》的媒體誤報,使心急如焚的家屬對記者的鏡頭表現出了極度的反感,不僅不讓記者靠近體育館內部,對我們在體育館外面採訪的官員也亂打亂踢,破口大罵。當時和我一起採訪的好幾位電視記者都被打,有一個記者下巴被打脫臼,當場送往醫院。他們看到我手裏的話筒,知道我是外國人才手下留情,當時嚇得我一身冷汗。當晚,韓國總理就在這個體育館被乘客家屬潑了一身水。
第一個趕到海難現場的外國記者、新華社首爾分社攝影記者姚琪琳
在珍島體育館一個小時的時間裏,我給國際部口述現場、拍攝照片、採訪兩名被救乘客、還做了現場出鏡。為了儘快發回稿子,在7點左右,我們離開體育館開始找住處發稿。但是,在珍島中心區域的旅館早已被幾千名蜂擁而至的記者、家屬還有救援隊等人員訂滿。在碰了幾次釘子後,放棄住旅館,打算返回到體育館住的時候,奇跡發生了。好心的旅館老闆奶奶看我是中國記者就把保留的3間房給了我們。雖然,房間沒有網路、也很簡陋,但這已經是“謝天謝地謝奶奶了。後來得知,有相當多的記者到現在還睡在體育館裏。
第一天,我發回了視頻稿《現場直擊:體育館沉船安置點》、國際部文字稿《現場直擊:噩夢與守望 》、攝影稿《焦急等待 》以及新媒體稿等。據悉,當晚10點左右,路透和美聯才趕到體育館,因為,他們出發的晚,以為這只是一般的沉船事故,死不了多少人,但是,他們錯了,當他們認識到事故的嚴重性的時候,飛機已經沒有座位了。沒辦法,他們是開了5個小時的車才趕到的。他們到達時,我們已經發完稿在吃晚飯。
獨家見證 船上有中國人
事故第二天(17日),我和金顥旼,還有前一晚趕到的姚琪琳(攝影記者)一大早趕到了彭木港。小小的港口已經被乘客家屬、記者、救援人員站的水泄不通。當我看到這種情景一籌莫展的時候,姚琪琳大聲叫我過來,說“有中國人。擠過去一看是2名中年女子,她們說,自己的妹妹和未來的妹夫在船上,是吉林省延吉市人。並向我們看了事故發生前一個小時發來的船上照片。這是一個重要的資訊!此前韓方公佈船上沒有中國人,並且駐韓中國總領館也證實過沒有中國公民在這艘船上。我們馬上將這一資訊通知給總領館進行核實,同時,採訪了她們。做了視頻稿《詳訊:失事韓國客輪上已確認有兩名中國乘客 》和新媒體稿。新華社播發這一消息後,韓方承認了自己的失誤,承認有這兩名中國公民在船上。
後來那幾天,她們每次見到我都會握著我的手錶示感謝,說“還是新華社的影響力大。有了這樣的關係和感情,對後來我們做中國失蹤者家屬人物特寫時有了很大的幫助。她不僅自己主動接受採訪,還告訴我們其他3位中國人乘客家屬的資訊。
我們做了文字的中國家屬特寫,但是,我沒有做此人的人物視頻報導。在那種環境下,我實在是不忍心把鏡頭對準她,擔心這樣做會不會傷害到她。儘管她是接受過我的電視採訪。但那時是她自願的。不過,現在是反過來了,是我想採訪她,她萬一不願意怎麼辦?最終我還是顧及到失蹤者家屬的感情,沒有勇氣提出電視採訪要求。
再次跑在“路透、“美聯前面
剛剛採訪完中國乘客家屬不久,去別處拍空鏡頭的報導員來電說,“有一艘去沉船地點的船,馬上過來。我趕緊拉上姚琪琳往金顥旼指出的方向擠過去,到了船前,有一位船員示意停止,不能上船。但我二話不說加速跳到一米遠的船上,沒想到,姚琪琳也緊隨其後跳過來。當我往後看時,她已經穩穩地站到了甲板上。我以驚訝的眼神看她,她只是平常一樣淡淡一笑迅速走開。緊接著,船員大聲斥責我們不聽從他的指揮,讓我馬上下船。我裝作聽不懂,出示了我的記者證。他看了我是外國記者,就放過了一馬。但我的攝像,這時就上不來了。因為,定員8人的清汙船這時坐上了28人,嚴重超載!船啟程,船上有13名失蹤者家屬,剩下的就是韓國記者和我們,外國記者只有我們倆。多虧了報導員金顥旼及時通知。
因為是清汙船,船上除了駕駛艙和設備艙能遮雨,大部分區域是空曠的。當天,海上風大浪高,還下著小雨。因為,沒帶雨衣或雨傘,在來回5個小時的路上,我們都擠到了夾板唯一可以遮雨的小空間-駕駛艙門口,海風搜搜,濺過來的雨水,不一會兒就完全弄濕了大腿一下,凍的我差點感冒。
到了沉船地點,進行拍攝很順利,因為這是我的老本行。但是我的出鏡怎麼辦?我看了一下姚琪琳,她聚精會神,不斷摁快門,生怕錯過最好角度和場面。一看她這勁頭,不行,還是自己想辦法吧。但是,船上沒有清閒的可以給我拍攝的人哪。不對!有一人,就是我們上岸時斥責過的船員。沒辦法,硬著頭皮向那位船員幫忙。還好,他答應了。
錄製第一次,回放確認,畫面裏沒有我。朦朦朧朧,霧裏看花!
再來一次,回放確認,一開始畫面裏有我,是全景。後來他不小心把鏡頭推過去了,最後,畫面裏還是沒有我。再來!
第三次成功!
當天發回了《現場直擊:受挫的救援》。再次打贏了我們的勁敵路透、美聯。
對不住了,CCTV
搜救第三天,報導戰進入白熱化。從這天開始海警禁止記者隨同家屬上船看現場。我們和路透記者就開始多方聯繫尋找漁船,並商定共用漁船。但是,漁船早就被韓國國內媒體租走。我們去了臨近彭木港的兩個港口,找漁民問。回答的千篇一律,“沒有。當我們返回彭木港的路上路透來電,“船有了!馬上到**港,新華社可以給一個名額。原來,這條船是一家我不認識的外媒租的,但是個小公司,無力承擔100多萬韓幣的船租,就把路透拉了過來。當天下午2點,我們幾個外國記者穿上救生服,登上了這艘釣魚船。
到達沉船地點時,看到的情景與前一日完全不同。出事海域的各種救援船隻更多了,並且,還有兩艘巨大的打撈船在外圍。前一日還能看到的船頭底部已經下沉到水面以下10米的位置。
這次也是在船員的幫助下,順利出了鏡,一次成功!當天發回了視頻《現場直擊:救援進入第三天 潛水夫成功進入艙內 》、照片一組《銳視角:韓國失事客輪遇難者增至28人 》。
我們上岸後,CCTV的同行們向我們表示了不滿。路透當面回擊稱,只有一個名額的情況下,肯定是給XINHUA。我沒說什麼,卻心裏說,“當然了,這是毋庸置疑的!因為,在中國媒體中XINHUA才是老大!想跟我們爭門都沒有!
直到沉船第七天(22日),CCTV才有了一次給外國記者到出事海域拍攝的POOL的機會。我沒有要這個名額,後來由CCTV記者去了。
我伸出了手
21日晚打撈出2名中國人遺體。我在港口確認名單後,口述給從平壤分社趕來增援的記者杜白羽,發快訊。
當晚10:30左右,在認屍帳篷前有一位老人在被人攙扶著走過來,她邊走邊哭,哭聲並不大。我一眼看出這位是剛剛被確認的死者李道男的母親,因為,此前我們多次採訪過她,很熟悉了。她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是我兒子,對!死了!。老人悲痛萬分!老人家徹底絕望了!心碎了!
我和另外一個志願者扶著她,坐上了救護車。老人蜷縮著弱小的身體,在救護車上小聲哭泣,不時地看著躺在旁邊的兒子屍體。39歲的兒子,老人在港口苦苦等了6天,等來的卻是冷冰冰的屍體,而就在旁邊。我感覺到她在發抖,好像過不了多久要癱倒在地了。我走過去握住她的手,想說一些安慰的話。但是什麼都說不出來了,我忍不住哭了。她看了我在哭,她這才大聲哭了起來。
救護車出發去木浦做驗屍。我和彭茜,還有報導員金顥旼開車趕到了木浦世安醫院。在醫院,我們替老人辦理各種手續,我還攙扶著她看了驗屍。驗屍結束後,我們一同回到了珍島體育館。
淩晨5點,我們回到旅館。這時我才把昨天的《兩名遇難中國人遺體被找到》視頻消息發回。我看了一下播出時間是上午10點,時效嚴重滯後,我心裏有些不安,但我唯一感到自慰是,在那特定場合,在那最需要我時,我伸出了手!
搜救還在艱難進行
2名中國公民失蹤者生死未蔔,
我們的客輪失事救援報導也將持續
希望遇難者家屬和失蹤者家屬能夠堅強起來,
向遇難者默哀!
(2014年4月23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