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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谣计划”上海站第一回现场，张奶奶《摇篮曲》。 澎湃新闻记者 钱恋水 摄(01:49)
日本茶道里讲“一期一会”，起初的意思很壮烈，与后来被繁文缛节压扁成的简单客套很不一样。一期一会，是指武士们喝了这碗茶就要上战场，不知此生能否再见的决绝告别，包含人在生死边缘的万千慨叹。小河“寻谣计划”上海站第一回现场，颇有“一期一会”的意味。第一场放在雍福会，庭院中央一棵枝叶开张的老广玉兰树下，六十来个人团团围坐，有蚊子、溽暑和零星细雨。广玉兰的花期接近尾声，厚实的花瓣忽而倏倏落下，打在拉小提琴的漂亮姑娘头上。
大家在这里学歌，歌本上是两首摇篮曲，歌者分别是90岁的张奶奶和80岁的奚爷爷。歌是现学的，乐队也是即兴的。除了弹阮的小河，手风琴手张玮玮，敲钢片琴的短发姑娘，其余乐手都来自上海本地。
小河跟大家讲，“寻谣不是真的只为找歌，而是建立人与人之间的通道。”人之相交，实在麻烦。但总还有人像小河，愿意创造舒适相宜的环境，特意为眼前这60来个人安排一场相遇，在永远不会再来的时节，一起跟着老人学童谣。
“最后一遍了。这一遍唱完，大家以后不会再有机会和同样的身边人唱起这首歌。即使有机会，总会少掉几个人嘛。以后你们再唱起这首歌，就会想起今天的天气。”就像普鲁斯特泡在椴花茶里的玛德琳蛋糕，歌谣开启记忆的通道。
音乐人小河近年做的几个计划——音乐肖像、回响行动、寻谣计划，看似在寻歌，其实都与人有关。正在进行的寻谣计划，2018年8月从北京前门打磨场开始，走过北京、长沙、杭州三座城市，为每座城市留下十余首经过改编和再创作的老童谣。
过去的两年里，他的团队寻访了100余位老人，这些老人大多出生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他们采集了200余首第一手童谣录音资料，做了十来个童谣现场。
这个团队找童谣，就像手工匠人上山下海地找材料，要跑断脚，事必躬亲，还需长时间地等待。歌谣不会轻易出现。他们的寻谣目标是65岁以上的老人。老人的记忆长，你得一点一点地启发，跟着潜到水下去，才可能捞到一两首歌。
张玮玮。 PongBoy 摄
陆晨。 PongBoy 摄
4月下旬开始，随着上海疫情形势缓解，寻谣团队开始走访上海及周边的村镇。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在“寻谣驻沪大使”陆晨和其他当地友人的帮助下，他们去了上海的12个区，25个公园，还有周边的7个镇、15个村，寻得将近116份一手资料。经挑选，有十多首沪地童谣以待备选。
虚龄90的张奶奶，曾是抗美援朝战地记者，笃定清朗。张奶奶1950年代来到上海，她的童谣非沪语，在座无一人听过。奚爷爷是浦东本地人，一辈子的浦东山歌研究者，“小”字的发音要在舌尖和上门牙间积压出气声，很古老。
他们教唱摇篮曲，一个告诉大家要轻轻唱，一个让大家全部用假声，“用真声小孩就吓得睡不着了”。老人唱童谣的时候，脸上会浮现特别的表情。一种天真的梦幻打破老人面具，轻轻打量这个世界。
“我们也常常这样想，那些好听又具有高流传度的童谣，其实也在以它们的声音力量与性格，去塑造一个城市的面貌，甚至去改变一个城市。歌声的节奏、韵律，甚至是歌词里的意象，无一不在随着传唱人的流传，去让人加深对这座城市的印象。”接触了无数老人后，小河的团队自然会生出这种想法，试图从更广阔的角度审视手里的童谣。
但对第一次听老人唱歌的人来说，唱童谣时的老人是个奇迹，仿佛个人记忆突然涌现，与时代和地域无关。它所传递的经验人所共通——在吃了很多很多苦之后，想起死去已久的双亲长辈，闻到故乡的味道，自己亦奇怪人生竟也有过无忧无虑的阶段。
张奶奶解释她的这首歌，说是大人吓小孩“红鼻子绿眼睛要抓你来了”，万一不小心吓过了头，小孩半夜惊醒时，大人就唱这首轻柔小曲安慰小孩重新入睡。
让小河和团队痴迷的，是否就是这样的时刻。老人忆起被唤作“宝贝、宝宝”的时候，那时有温暖的童谣竖起与噩梦间的屏障。和“天上的星星、树上的小鸟儿、小花猫、小黄狗”一起与天地万物同眠同起，同晨同昏。和大自然融为一体的幸福感所有的人小时候都曾有过，长大便忘了。
小河说：“真正的童谣与最真切的爱有关，在消逝之前找到它们，用今天的方式唱响，同处一个时空里的老人、孩子和年轻人会发生自然的连接。寻谣是我目前能做的最美好的事。”
周日的现场，小孩儿有点少，还都有点害羞。最小的小女孩唱得最响亮，孩子合唱的段落要靠她撑场。忽然声音没了，小姑娘饿了在啃面包。小河逗她，随口把歌词改编成：“屁股下的垫子睡了”，小姑娘咯咯笑了。
六点，唱了三小时歌之后，天沉沉快要兜不住雨水。散场后，乐手们一句话不说，琴弦轻拨，即兴开始。手风琴和阮轮流起兴，用心仪的语句逗引出别人的美妙。低音提琴旁边多了本地乐队水晶蝶的鼓手陈松，拍击琴身作节奏助兴。
即兴也是一期一会，同样的音乐不可能重来第二次，一起玩的乐手说不定不会有机会再次并肩。抱着这样的心情，才能由衷地想要打起精神活好每一天，在老去之后，像张奶奶和奚爷爷，把生命的力量和记忆传递给下一代。
下周和再下个周末，还会有两场接受预约的上海寻谣现场，跟着老人学童谣。关注“寻谣计划”公众号预约，线上通道在“快手”，看直播亦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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