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和谈明暗两重博弈:占上风的俄罗斯面临另一场“战争”

亚太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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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昊

经过近七年的残酷战争,叙利亚境内的战场态势趋于稳定,随着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的最终崩溃,叙利亚战火开始逐渐平息。目前,解决叙利亚问题的主场已经从战场上的军事攻防转向谈判桌上的政治较量。各方均将主要精力用于政治与外交活动,以便在联合国政治解决叙利亚问题的框架内占据有利地位。

12月11日,俄罗斯总统普京下令俄罗斯军队从叙利亚撤出,这一行动正是为了在和谈关键时刻争取政治先机和道义制高点,目标是打破日内瓦和谈僵局。

博弈舞台已从战场转向谈判桌

为配合11月28日开启的联合国叙利亚问题日内瓦和谈,相关各方启动了多种国际机制,展开了一系列密集的政治筹划与外交努力。在某种程度上,第八轮日内瓦和谈是下一轮实质性政治较量的前哨战,其象征意义远远大于实质意义。

从象征意义上而言,该轮谈判重在表明各方均遵循联合国日内瓦机制,各方都愿意维持日内瓦谈判,谈判尚在进行比取得实质性成果更为重要。本轮谈判对局势也有积极意义,首先,叙利亚反对派通过利雅德会议,完成了艰难的内部整合,坚决反对阿萨德参与政治过渡的反对派派别出局,进而提出与叙政府进行无先决条件的直接谈判,但同时也认为不应在政治过渡中为阿萨德保留政治地位。相对于此前战场上的你死我活、势不两立,这种立场为双方开展实质性谈判留下了余地。其次,叙政府代表团千里迢迢参会但旋即愤然离会,却又在12月10日再度返回日内瓦继续谈判,同样是在表明愿意谈判但不接受反对派有关阿萨德地位的安排。实际上,双方已经接近叙利亚政治过渡中的实质性问题——阿萨德政治地位问题。

双方在政治谈判中开始聚焦于争议焦点。实际上,双方都接受“无先决条件”的政治谈判,只是对于先决条件具有不同理解,反对派认为“阿萨德政治地位不能谈”本身就是政府设定了先决条件,叙政府则认为反对派坚持以阿萨德下台为前提也违反了“无先决条件”。未来几轮谈判,双方将围绕着阿萨德政治地位这一“先决条件”展开几轮较量。

由于双方都未做好展开实质性问题谈判的准备。下一步各方都将展开内部协调,各方所属的国际政治势力将进行更大范围的博弈。未来,叙利亚和谈中的实质问题都将呈现出明、暗两个舞台,叙政府和反对派在前台,国际势力在幕后进行较量与妥协。在某种程度上,联合国政治解决叙利亚问题的框架只是搭建了一个舞台,为相关各方提供了一个停止武斗,登台唱戏的机会。

叙利亚问题久拖不决的根本原因在于国际利益集团的深度介入,叙利亚问题和谈的节奏依然深深受制于大国集团的地缘政治利益。

当前,战场僵局、人道灾难、国际干预、地缘平衡等诸多因素决定了大国利益集团不得不通过联合国框架寻求妥协。未来,在地缘政治不发生剧变的前提下,各方都不会根本挑战联合国机制确立的路线图。这也就决定了未来的叙利亚将实现主权完整和独立、领土完整与统一,叙利亚的国体、政体、国家结构形式及权力分配方式等重大议题将由全体叙利亚人民根据民主方式决定。但与此同时,国际政治势力也将在上述原则范围内影响叙利亚政治重建,其主要活动方式是通过多种形式影响叙利亚的民意形成过程和表达方式。

俄、美、土想从叙利亚和谈中得到什么

目前,深度卷入叙利亚问和谈及未来重建,并对之发生重要影响的主要是俄罗斯、美国和土耳其三国。

俄罗斯的叙利亚战略经历了一个渐进的发展过程,形成于俄、美、欧关系的复杂互动。俄罗斯最初大规模介入叙利亚战争,主要还是出于缓解克里米亚问题和乌东问题的地缘政治压力,美国在中东地区的战略收缩为俄罗斯提供了机遇,最终俄罗斯成功主导了叙利亚局势的走向。

一方面,俄罗斯在叙利亚战略冒险获得成功,其大中东战略随之调整。未来,俄罗斯将以叙利亚为桥头堡,压缩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影响力,并期待收获更多的地缘政治利益。为此,俄罗斯将立足于稳固阿萨德政权在政治过渡中的地位。

另一方面,俄罗斯在叙利亚也面临多种挑战。从地缘战略层面而言,俄罗斯与美、欧进行地缘政治交易尚存在诸多障碍。从政治技术层面而言,俄罗斯的优势地位主要体现为地缘政治博弈与军事力量运用,如何在联合国确立的民主化政治过渡方案中,将上述军事优势转化为民意支持率,依然面临复杂的政治运作。普京下令俄军从叙利亚撤出表明俄罗斯急需将主要精力转向政治谈判,力图主导政治过渡将战场优势转化为政治优势。

此外,俄罗斯既要避免因大规模内战重启而长期陷于叙利亚泥潭,又要保证阿萨德在西方政治规则下胜出,其难度无异于另一场战争。从战略资源层面而言,俄罗斯也并无实力帮助叙利亚开展大规模经济和社会重建,而在美、欧对阿萨德政权采取经济制裁和孤立的情况下,经济重建恰恰是打破政治僵局的重要因素。

即使如此,美国也已感受到俄罗斯在叙利亚问题上咄咄逼人的态势。美国媒体称普京逐渐掌握了叙利亚问题进程的主导权,并以胜利者的口气发声。而特朗普政府越来越像一个“旁观者”。

自叙利亚危机爆发以来,美国始终未形成清晰的叙利亚战略。从奥巴马仓促划定红线,到特朗普采取有限介入,美国始终不愿在叙利亚投入战略资源,美国的叙利亚政策基本上限于欧美反恐安全、人道主义干预等有限目标,而非争夺地缘政治优势。未来,保障叙利亚政治过渡的稳定将是实现上述目标的关键。为此,特朗普政府将在叙利亚维持有限军事存在,军事援助的重点也会从武装库尔德武装转向支持治安力量。同时,美国希望通过必要的军事存在威慑破坏和平进程的行为。美国不希望阿萨德在未来的叙利亚政治版图中占据主导地位,美、欧将加强对阿萨德政权的经济孤立与国际法制裁。

实际上,国别问题、区域问题、全球问题往往具有内在的关联性,叙利亚问题、伊朗问题、巴以问题、中东问题、全球问题相互交织。特朗普政府在应对上述问题时基本采取孤立的战术行为,缺乏体系性的区域和全球战略统筹,这种局面导致美国在相互孤立的个案问题上保有灵活性和威慑力,但从全局而言,不仅是叙利亚问题,中东地缘格局主导权也正在加速易手于俄罗斯。未来,随着美国驾驭中东全局能力的瓦解,伊朗问题等中东其他敏感问题的爆发,也会对叙利亚局势造成影响。

相比于美俄,土耳其的目光更多地集中在库尔德人问题上。土耳其在叙利亚政治重建中的优先目标是防止叙境内库尔德力量获得实体性政治地位,次要目标是防止出现阿萨德主导叙利亚局势的不利局面。由于联合国解决叙利亚问题的政治方案已经否定了库尔德独立的可能,且伊拉克库尔德独立诉求也遭到了国际社会的普遍反对,未来,任何库尔德独立方案均不现实。为此,土耳其希望叙利亚实现主权统一与领土完整,未来的叙利亚成为中央领导下的单一制国家,实现外交、武装力量、边境管理、安全政策上的统一,以尽可能压缩库尔德的政治地位。因此,土耳其在库尔德问题上的主要目标转向防范库尔德未来在叙利亚成立联邦政体的情况下获得重大自主权。

毫无疑问,叙利亚危机是冷战结束后人类社会最深重的全球性灾难,叙利亚危机的最终解决同样需要全球性治理。国际治理体系的失效导致了叙利亚危机的爆发,国际社会解决叙利亚问题的框架、机制与态势也将决定着战后叙利亚的未来。


作者李昊,系四川大学国际关系学院、中国西部边疆安全与发展协同中心副教授。

(来源:澎湃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