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比安卡•诺格拉迪】
当烟雾笼罩的天空开始飘落一片片雪花般白色灰烬时,我们撤离了。数周以来,我们生活的澳大利亚小城被两场大型丛林火灾的威胁笼罩,火势由北往南部向我们无情地逼近。我的家乡布莱克希思坐落在蓝山山顶,周围是澳大利亚荒原,景色壮丽但已被干旱“烤焦”,它正处在这把“火钳”的正中心。
《大西洋月刊》1月7日刊文《澳大利亚还能住多久》
去年12月学校最后一天上课,孩子们刚回到家,我们就收到邻居发短信说,北方的大火已经吞噬了国家公园将近2000平方英里的地,有人担心大火会在当晚袭击布莱克希思。消防部门警告说接下来的几天情况会十分严峻:高温、低湿度和大风。
于是我们沿东边下山,然后朝着约60英里之外近海相对安全的悉尼方向逃去。五天后,我们回到了这片被烧焦的土地,多亏了英勇的邻居和消防员们,我们的房子才幸免于难。
一直以来,澳大利亚人因战斗精神而自豪,无论这片土地遇到什么灾害——干旱、洪涝、雨水还是林火,都直面并战胜它们。然而,现代澳大利亚建国以来的关键时刻之一,实际上是一次撤退。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最惨重的一次军事行动中失败,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军团(ANZAC)经历了与奥斯曼帝国军队长达八个月的艰苦卓绝又徒劳无功的战斗后,于1915年秘密撤离加里波利海岸。
塔斯马尼亚大学环境变化生物学教授大卫•鲍曼说:“这是我们的加里波利,这是我们的丛林大火版加里波利。”他说的是从2019年9月春季开始的林火。在每个州和地区都发生了火灾,至少有24人丧生,近1800所房屋被毁,840多万公顷土地被烧成了死气沉沉的木炭。这导致了澳大利亚史上和平时期最大规模的撤退行动之一:两个州的消防部门要求数万名度假者和居民撤离燃烧着熊熊大火的地区。与加里波利撤退相呼应的是,澳大利亚海军和空军不得不从海滩上救出数千人。面对这场史无前例的火灾,澳大利亚人似乎更少听从澳大利亚工薪阶层内心的声音,反而听从了消防部门的请求和警告。
11年前,人们对待林火的反应有所不同。2009年,东南部维多利亚州发生了惨烈的 “黑色星期六”林火,两天夺走了173人的生命。在此之前,人们公认的处理丛林火灾的要领是:“要不留下死守,要不趁早离开”。黑色星期六之后,引入了新的林火警告:在维多利亚州被称为“红色代码”(Code Red),以及新南威尔士州的“灾难级”(Catastrophic)。这些新的警告代码背后的信息是:“为了活命,尽早离开是唯一的选择”。
林火与自然灾害合作研究中心首席执行官理查德•桑顿表示,这一信息似乎正在传递。“考虑到这些火灾的规模,尤其是在蓝山和马洛科塔人口稠密的地区发生的火灾,其致命程度并没有超过‘黑色星期六’,这表明这次的火灾有所不同” 。
当澳大利亚大火结束后会怎样?有的人重归他们幸存的家园,有的人却只能面对冒烟的废墟、死去的牛群,曾经生长庄稼的土地如今满目疮痍。幸运的人谢天谢地,然后继续他们的生活。不幸的人悲伤、愤怒,向命运挥舞拳头,然后在同一片土地上顽强地重建家园。战斗精神再次胜利了,但还能持续多久?
随着澳大利亚遭受史上最严重的一次干旱,热浪在同一个夏季、同一周内两次打破了高温记录,有人不禁发问:澳大利亚人是否还有能力回到这片干涸的焦土?早在数万年之前,他们的祖先就已在这片土地上定居,而不只是在两个半世纪前欧洲人入侵之后才来到这里。在全球气候变暖之前,澳大利亚某些地区的生存状况——尤其是农作物的生存——早已岌岌可危。以前,农民常常遇到久旱逢甘霖的情况。如今,气候变化的影响让这种情况变得奢侈,而这次的林火和干旱不过只是悲剧的序幕。
伍伦贡大学环境风险管理中心主任罗斯•布莱德斯托克说,如果人们要继续在这些地方生活,“他们必须彻底改变与周围环境的关系。为了生存并减少自身的脆弱性,他们必须彻底改变周围环境。另一个选择是搬离火灾多发地”。
自2009年“黑色星期六“大火之后,新南威尔士州政府试图从那些在火灾中失去家园的人们手中回购自然灾害高风险区的地。当时,没几个人接受了政府这项提议。如今,除了火灾威胁之外,又有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旱灾。达博是新南威尔士州的一个小城,人口超过3.8万,目前几乎已经断水,大坝的蓄水量只有3.7%。据预测,到今年5月,给这座大坝供水的河流将干涸。昆士兰州各城市在依靠慈善机构提供水源,尽管这个地区是规划的产煤区,按道理说是有数十亿加仑的地下水。澳大利亚中部最大的边远土著居民区,连同其他世代在这片故土上繁衍生息的居民区饮用水也即将耗尽。
2020年1月新南威尔士州水坝蓄水量分布图(来源:澳大利亚水利局网站)
然后就是一波又一波的热浪……2020年1月4日,西悉尼以120华氏度(48.9摄氏度)成为地球最热的地方之一。布莱德斯托克说:“那是完全住不了人的,你根本呆不下去。”此外,昆士兰州两年内两次遭受百年一遇的洪灾,以及因气候变化所引起的海平面上升,对于这个人口集中在沿海狭长地带的国家而言,这都是重大挑战。
要说服那些有着根深蒂固的“留下战斗”观念的人放弃这片土地非常困难。城市规划师、森林防火专家凯瑟琳•瑞兰说:“人们想留下来捍卫家园而不一定愿意考虑搬离开丛林,这是澳大利亚人惯有的思维方式。”她希望看到更多围绕有规划撤离的讨论——在低风险区重建、在高风险区减少开发,甚至重新安置暂未受到影响的居民区,这被她称为“最大、最勇敢、最大胆的一步”。一些专家也开始考虑如何迈出这样的步子。例如,澳大利亚规划院(The Planning Institute of Australia)发布了一项国家安居战略。该报告强调了澳大利亚大部分地区面临越来越多气候变化负面影响以及缺乏有效应对气候变化或减灾规划所带来的风险。瑞兰说:“大家突然开始意识到实际上我们需要为这些事情制定更好的计划,而不是一股脑地向丛林深入蔓延或者一味地往海岸靠近”。
鲍曼教授认为,就像当年在加里波利挣扎的澳新军团一样,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起作用,那么就必须重新考虑我们的战略。经过审慎思考,他提出了一个可能会引发反弹的想法,就是调整澳大利亚放暑假的时间,从而避免大量度假的人和提供旅游服务的商家同时被困林火的风险。但不管怎么说,鲍曼认为澳大利亚人需要在文化层面做出更大改变。他说:“我们说的这些是要花真金白银的:地堡、避难所,全面升级消防能力,加强消防应急准备,完善通讯系统。我们还需要加强对大自然、澳大利亚人身份认知、水的价值、人与其他生物的关系以及什么是火这些概念的认识和理解”。如果真要做,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不可能一蹴而就。
此时已收听到关于明天由有严重林火来袭的预告。鲍曼隔着山谷站在塔斯马尼亚州的度假屋,已能看到对面燃烧的丛林。“一想到明天,我的心都被跟着烧着了”。
(观察者网凯莉译自《大西洋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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