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還是以本來面貌見人為好。莫言說。他穿著格子襯衫,下襬松松地垂在西裝褲的外面。在近日於廣州舉行的一場公開活動上,他以真實之態面對鎂光燈和數千名熱情讀者。
莫言的演講主題是“喧囂與真實。社會現實的喧囂之下,真實是否永被遮蔽?個人被世間喧囂所籠罩,個人真實如何保持?作為中國本土唯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家,他講述了自己所看見的故事,雖小卻引人深思。
我們生活在喧囂裏
“這個社會是熱鬧的,熱鬧是熱情,是熱火朝天,也是敲鑼打鼓,是載歌載舞,是一呼百應,是製造謠言,是吸引眼球,是人人微博,是個個微信,是真假難辨,是莫衷一是,是結幫拉夥,也是明星吸毒,是歌星婚變,是拍死了蒼蠅,也是捉出了老虎……眾生喧嘩。莫言一上臺就拋出各種“喧囂,描盡世間百態。
“社會生活本就是喧囂的,或者說喧囂是社會生活的一方面,或者說本來面貌。他如是說。對他個人而言,獲獎何嘗沒有給他帶來現實的喧囂。
“我是交替生活在喧囂和真實裏面,現在我們生活在喧囂裏。莫言立刻補充道,“但這也是我自願的,因為面對面跟廣大讀者交流非常有意思,我在說話講故事的時候,也在反省自我。因此,喧囂並非完全負面,喧囂也是社會進步的一種表現。
談及個人該如何應對紛亂世界,莫言認為應該冷靜客觀對待,習慣喧囂,並具備“從喧囂中發現邪惡的清醒。“要清醒地認識到,喧囂就是社會生活的一個方面,而使我們的社會真正能夠保持穩定進步的是真實。
喧囂不可能永遠遮蓋真相
莫言認為,喧囂不可能永遠掩蓋真相,或者說不能永遠掩蓋真實,“喧囂永遠會被真實所擊破。
他講了幾個小故事。
第一個故事,主角是他一個闖關東的老家鄰居。大約上世紀70年代,這位鄰居回到村子揚言他去深山老林裏面挖到了一棵人參,發了大財,引得村民爭先恐後請他吃飯,希望聽聽他的致富故事,莫言家也把他請來。
“我記得很清楚,他穿了一件在我們當時看來是很漂亮的黑色呢子大衣。但他即便坐在熱炕頭上也不脫下這件大衣,我記得我們家捍麵條給他吃,我奶奶發現他脖子上有一隻蝨子,於是他的喧囂就被蝨子給擊破了。
第二個故事,是莫言在《檢察日報》工作時看到的一個貪官故事。這位官員落馬前,每日騎單車上下班,每次開會都大張旗鼓,義正詞嚴地抨擊貪污腐敗,過了不久,檢察院從他床下搜出幾百萬元人民幣……“所以,真實把貪官關於廉潔、關於反腐敗的喧囂給擊破了,事實勝於雄辯。
說完故事,莫言說,“我講這幾個故事沒有譏諷意義,而是要通過他們來反省,讓每個人在看待社會問題的時候,在面對社會喧囂的時候,能夠冷靜地想一想喧囂背後的另一面。
小說家的選擇:真實
對於自稱“寫小說的的莫言來說,觀察社會喧囂,也可成為寫作內容,但他認為,應該把更多筆墨用到描寫真實上,且並不止於描寫本身。
談及作家的自覺,他說,一個作家應該堅持幾個原則來面對社會現實,第一要冷靜觀察,透過現象看本質,運用邏輯來進行分析;我們要考量現實,我們也要回顧歷史,還要展望未來,通過分析得到判斷;在這樣的觀察分析判斷的基礎上,展開描寫,給讀者一個豐富的文學世界。
莫言認為,小說家筆下的真實,跟生活中的真實有所區別。“它可能是誇張的,也可能是變形的,也可能是魔幻的,但是我想誇張、變形和魔幻實際上是為了更加突出真實的存在和真實的力度。
因此,對於真實的再處理賦予了他作品裏魔幻的色彩。當2012年瑞典文學院諾貝爾獎評審委員把諾貝爾文學獎授予給莫言時,評委會給出的獲獎理由是“莫言的魔幻現實主義作品融合了民間故事、歷史與當代。
莫言曾說過,饑餓和孤獨是他的創作源泉。在農村出生的他從高密出發,寫了很多基於家鄉土壤卻又超越其本身意義的小說。在作家邱華棟看來,他的小說是從故鄉出發,又超越了“故鄉,展現了20世紀中國人複雜的經驗,並傳達出中國精神。
莫言保持著他一貫的淡然和幽默。正如他所說,“一個父親哪怕當了大將軍,在老婆孩子眼裏依然只是男人,對我來說,我在我的鄉親們心中是一樣的。
莫言依然保存從故土而來的完整自我,因為在他看來,“每一個人只有保持自己的真實面貌,才可能說真話、辦真事、做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