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比灾难更能让你明白轻重缓急,”加州人布雷德利·加雷特(Bradley Garrett)说,“保障必需,照料爱人。这些是重中之重。回归生存模式是件好事……未来几个月我们可能会面临封城的局面。不过,哪怕最坏的情形如此可怕,我们作为一个种群也将会继续存活。我们会汲取教训。”身为地理学家、城市探险家,加雷特过去四年来一直忙于写作《地堡:备战末日》( Bunker: Preparing for the End Times ),该书将于8月出版。书中研究的内容包括与千禧年信徒、发灾难财的人和巨富们打成一片的经历,美澳诸国成天备战备荒、奇思妙想频出的无政府自由至上主义者也是考察对象。
加雷特2012年时因攀登尚未开放的碎片大厦(The Shard, 伦敦著名高层建筑——译注 )而走红。为了对城市里不为人知的一面展开民族志研究,他加入了探险家组织“伦敦团结会”。2014年,他在探索伦敦地下隧道时还曾被控损毁公物,后来又出版了《探索万物:入侵都市场所》( Explore Everything: Place-Hacking the City )。
他的新书灵感来自威尔特郡的地下。在入侵各种场所的冒险历程里,加雷特光顾了位于巴斯外围的战争总部,这是一座占地35英亩的冷战时期地堡。此建筑群名为“伯灵顿地堡(Burlington Bunker)”,由皇家空军科舍姆基地管理,内有60英里长的道路、10万盏灯、休息区、一处可抵抗轰炸的广播电台、洗衣间、饮用水库及一间图书室,加雷特还从那里顺走了几本空白笔记。“我一直收藏着这些笔记,期望能有一个配得上它们的故事。2016年,我总算抓住了机遇,当时这座“秘密城市”正在挂牌出售,市价为150万英镑。”罗伯特·维奇诺(Robert Vicino)是潜在买家之一,加勒特给他起了个“末日房产经纪”的绰号,此人专门推销各种号称能帮助你在可怕的末日生存下来的地堡。“这帮家伙卖的是时间,”加雷特说,“是,他们确实卖空间,但那不过是表面功夫。真正的卖点在于那一段与世隔绝的时间。”
布雷德利·加雷特认为,作为一个种群的人类将会存续下去并吸取教训 摄:Bill Green
加雷特还会见了好些专做灾难生意的人,其中商人拉里·霍尔(Larry Hall)2008年时就斥资30万美元,买下了一座60米深的冷战时期发射井,它原本是存放配备核弹头的洲际弹道导弹的。霍尔将这座位于堪萨斯州的设施改造成了一座15层的逆向“摩天大楼”,取名为“生存公寓”,该处可容纳75人生活至多5年。小户型售价150万美元,大户型为300万美元,一间335平米的双层豪华套房则开价450万美元。某位居民拍了一部长达一年的影片,内容是从她的曼哈顿顶层阁楼俯瞰中央公园,一年四季不分昼夜,伴有都市生活的喧嚣嘈杂。这部影片现在就投射在发射井里的墙上,营造出观景台式的体验。结果呢?一种鲍德里亚式的幻象,在5年的幽居过程中或许能起到一些抚慰作用,至于地上的情形大概跟《行尸走肉》里的某种场景差不多。
在《地堡》一书里,加雷特谈到了纳瓦霍人和霍皮人的宇宙观,他们称我们生活的时代为“第四世界”,很可能因人类的傲慢狂妄而走向终结。“这些美洲原住民意识到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加雷特说。但他的意思是指灾难令我们有反思应当如何生活的契机。我们会学到什么?“我们的许多作为都毫无意义。工作生活摧毁了这颗星球,因为它需要到处旅行。”我向他表示,这种口吻和无政府主义人类学家大卫·葛雷伯(David Graeber)很相似,2013年葛雷伯曾撰《论垃圾职业现象》一文,指出许多人上班时无非是完成一些他们自己都觉得没有必要的工作。“他说得太对了!我自己就因为无法成行撕掉了三张机票。不用开会的确太美妙了。重新为自己定位的感觉真是好。”
威尔特郡科舍姆的伯灵顿地堡 摄:Bradley L Garrett
这次访谈通过Skype进行——我在伦敦隔离,他在洛杉矶山上的78岁母亲家里:母亲处于刚做完手术的恢复期,需要他照看。“社区门禁森严,我一向认为这是社会原子化的典型案例并且对其抱有鄙夷。但我想告诉你——它现在成了我的避难所。”
加雷特对我说,他已经开始撰写一本新书,目标受众是“那些富得流油、动辄买两三栋楼和游艇、已经不知道下一宗不动产该买什么的人”,“买地堡正当其时。”但他也会接触一些认为生存主义是一剂可促使人类深刻反思自己、避免堕入深渊的解药的人。这类人多为福音派基督徒。其中有个位于田纳西州的女性团体,过着完全断网的自给自足生活,东西坏了主要靠修,而不是买新的。她们也在为末日做准备——无论末日是源自AI、核灾害还是新冠病毒。有一个集体名词来形容这些为末日做准备的人——“预备者(preppers)”——以此称谓自诩者数目约为370万,占美国总人口的1%。他们并没有组成一个同质化的团体。事实上,一个名为“自立预备者(prepsteaders, 这一群体既为末日做准备,同时也身体力行实践自给自足的生活——译注 )”的亚群体就对这些地堡拥趸嗤之以鼻。“堆砌枪支弹药和食品篮子完全属于过火,”自称“有机预备者(Organic Prepper)”的黛西·路德(Daisy Luther)对加雷特说,“很快你就会需要懂建筑和种植的人。我们就都会变成脱离生产的消费者。如此一来我们就完全违反最初的构想了。”
堪萨斯州“生存公寓”里的图书室 图片来源:SurvivalCondo.com
预备者也会使用加雷特在书的术语索引里曾加以解释的缩写:譬如他们会宣称自己已经为TEOTWAWKI(The End of the World as We Know it,如我们所知的世界末日)做好万全准备。不少人还备有所谓的INCH包(I’m Never Coming Home,我绝不回家),他们深信政府是无法提供必要服务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做一个YOYO(You're on your own,自给自足者)。
与预备者在一起的时光改变了加雷特。他近来花了两个月时间,与伴侣阿曼达一同驱车1.1万英里环游澳洲,在一辆逃生专用越野吉普车上畅想末日。如今他已经做好了随时逃命的准备。“我车库的车头始终是向外的,”他说。以前他会把INCH包放在枕头下面,现在则会把帐篷、基本物资、炉子、睡袋一并塞在后备箱里,以便快速离开。“极端情形下的城市不适合居住。麻烦来了最好能去爱达荷州,”他援引法国马克思主义者保罗·维希留(Paul Virilio)的话说,我们如今的抗灾能力更差了。“换言之,进步和灾难是如影随形的。”加雷特解释道。
他还提到了德鲁·米勒(Drew Miller)的洞见,书中有对他的访谈。米勒的座右铭是“做好最坏打算,享受当下生活”,这位前美国空军上校的商业构想包括在全美建立12处生存主义者的避难营,每处可容纳50至500人,并具有抵抗各种后末日时期威胁的功能。每年支付1000美元即可加入米勒的计划,会员可前往这些空间度假,灾难袭来时则用作退路。
米勒在员工那里得了个“妄想症上尉”的诨名,他写了一本标题相当耸人听闻的《洛汗国:2020年大灾变后重建美国》( Rohan Nation: Reinventing America After the 2020 Collapse , 洛汗是作家托尔金小说里的虚拟国度——译注 ),还发了一篇大谈城市对你如何不利的论文。“1918年时农村人口尚且居多且富有恢复力,我们正是借此挺过了1918年的流感大爆发……如今我们的城市化社会高度依赖电力、日常的食品配送……极具依赖性的人口将可能会遭逢更加致命的病毒及全面的经济崩溃,并伴有法律与秩序的广泛丧失。”加雷特对这种贩卖末日焦虑的说辞抱有一定赞同,他在《地堡》里写道,“1918年的西班牙流感大爆发感染了5亿人,杀死了全世界人口的3%至5%。假如今天这种规模的流行病在世界各大主要城市里爆发,并且因空运和海运而扩散到全球,那失去生命的恐怕就远不止5亿人了。”
备战末日对他而言有一个特别的亮点,那就是重建了一种能动感。“我们对恐惧都很熟悉,不是吗?恐惧之所以难以忍受,在于它没有具体对象,这样你就什么都做不了。克服恐惧的办法就是弄清你到底在怕什么。当我们给予所恐惧的东西以具体的形式时,我们也就让它变得可以捉摸了。”在他看来,灾难下的能动性对2020年的美国人尤其具备吸引力。加雷特不无沮丧地提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特朗普总统2018年时撤销了奥巴马建立的国家安全委员会里负责流行病的部门。“当政府对紧急状态都毫无准备,你就只能自己解决了。”
生存狂们的长期战略储备粮 摄:Bradley L Garrett
对于我们当中那些没有足够的钱来把自己关在地堡里的人而言,还有另一条路可走。“种在哪里就在哪里开花。”黛西·路德说。加雷特同意,可持续性、自足性及社群也是生存的关键。他透过接触预备者群体所学到的就是,“灾难并非终点,而是不可逆的转型……一般来说这都不至于到灭绝的程度。它或许会终结一些东西,但绝不会是终点。”
本文作者Stuart Jeffries是《卫报》特约撰稿人。
(翻译:林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