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麟閣路:一代抗日名將在北京的地理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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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在“七七”事變暨中國全民族抗戰爆發77週年紀念日前夕,新華社記者走訪了北京市以著名抗戰殉國將領佟麟閣、趙登禹、張自忠命名的三條道路,採訪了三位將領的後代、三條路上的人與事,試圖透過歷史與現實的“對話”,緬懷先烈,感悟未來。抗戰硝煙早已散盡,歷史的思考卻不能停止。謹以這組報道向千千萬萬為捍衛民族尊嚴、維護世界和平而拋頭顱、灑熱血的先輩致敬!(編者按完)

新華社北京7月6日電

題:佟麟閣路:一代抗日名將在北京的地理記憶

新華社記者

佟麟閣路是北京城裏少有的以人名命名的道路之一,有位老人經常從那裏經過。一次,當他停下來看佟將軍的介紹展板時,有人問他是否了解將軍生平。

“是的,非常了解。”老人說。“因為他是我的父親。”

老人名叫佟兵,是抗日名將佟麟閣將軍的小兒子。他家距離這條全長1500米的路不到三公里。佟麟閣路總能喚起他難忘的記憶。

“他在我們心中是一位慈父,也是個英雄。”89歲的佟兵說。

(小標題)深情——慈父、孝子、好丈夫

佟麟閣將軍有七個子女,故居在東四十條。“院子很大,有百八十間房子,還有個大花園,從十條到十一條,裏頭種了好多水果(樹),還開了一塊地,我父親領著我們在那裏種菜。”

在佟兵童年的回憶中,父親是充滿溫情的。因為他屬牛,父親總是寵愛地叫他“小牛子”。

“那時候有汽車的人很少,所以他每禮拜六回家的時候,汽車喇叭一響,我們就知道爸爸回來了。”佟兵笑著說,“我們就高興地跑到門口,給他拿了帽子,提了皮包,他把我們抱起來,挨個親親。”

但在教育子女方面,佟麟閣確實非常嚴格。雖然年近九旬,佟兵依然清楚地記得當年父親對他們的教導。

“有這麼幾條。”他說,“以誠懇的態度對人,以負責的態度任事;見權貴現諂容者最可恥,遇貧困持驕態者賤莫甚;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半絲半縷恒念物力維艱。”佟家孩子吃飯,碗裏不能剩一粒飯。

除此以外,佟麟閣對父母也非常孝順。“每次回家首先到我爺爺奶奶那裏,臨走的時候也必然去跟他們告別,(父母)有病親自在旁邊伺候著。”

佟兵記得父母的感情很好。“在我記憶裏頭,沒見我父親跟母親紅過臉吵過架。”他說。佟麟閣夫婦結婚20週年紀念日,佟將軍為夫人打了一副金鐲子,上面刻著“瑞卿夫人,隨我廿年。戎馬顛簸,曆盡艱危。含辛茹苦;風雨同舟。尊老育幼,克勤克儉。鐫此數語,以志不忘。”

1933年,馮玉祥領導的抗日同盟軍被迫撤銷,佟麟閣深感報國無門,便到了香山腳下過起了隱居生活。

“我父母住在香山,我們兄弟姐妹當時在上學,隨著爺爺奶奶住城裏。”佟兵說。作為佟將軍最疼愛的孩子,他放假的時候就會去父親那裏住。

雖然那裏用水不便,要用驢去馱,那段日子卻是佟兵非常快樂的時光。

一次,佟兵正在香山的家踢毽子,趙登禹一行來訪,還對他說“小牛子咱們一塊兒踢”,佟兵回憶至此,仍是一臉幸福:“他們踢得很好,什么‘海底撈月’、‘倒踢紫金冠’都會。”

但佟兵當時並不知道,趙登禹此行是為了請佟麟閣出山抗日的。這一復出,佟將軍再也沒有活著回到寧靜的香山。

(小標題)隕落——在堅守之後

1937年7月7日,日軍向盧溝橋中國守軍發動進攻,製造“七七事變”,中國人民的全國性抗日戰爭從此爆發。在事變中,佟麟閣、趙登禹先後為國捐軀,北平天津相繼陷落。

這段歷史在很多書中就是這樣寥寥數語,只有近距離觸摸到它的人才知道當時是何等悲壯與慘烈。

從盧溝橋到光彩路附近的時村約22公里,當年佟麟閣和他的部隊抵抗了20天。因叛徒出賣,他們遭遇伏擊,四名隨從護衛犧牲了三人。佟將軍也未能倖免。

“高弘錫(佟將軍衛士)背著他的遺體走,後來實在走不動了,就放在時村一個農民白薯地的窩棚裏,拿著我父親的懷錶和相機回了北京。”佟兵說。

數日後家人看到遺體時,佟將軍已面目難辨。子女們用酒精為其擦洗傷口後,將遺體放進佟將軍給自己父親準備的棺材裏。柏林寺一位方丈冒著生命危險把遺體藏在寺中,直到抗戰勝利後1946年國民政府為佟麟閣舉行國葬。

“那年7月28日,我父親的遺體從柏林寺送到香山故居旁邊安葬,經過東四、東單,萬人空巷。”佟兵回憶道。

(小標題)變遷——將軍留下的印記

物換星移幾度秋。

那個建於元代的柏林寺在新中國成立後成了國家圖書館的古籍館,現歸文化部管轄,不再對外開放。

日軍入侵北平後,佔領了佟麟閣在東四十條的故居做司令部。抗戰結束後,這處宅子一度被退還給了佟家,但彼時佟家已經沒落,就把宅子賣了。文革時期,房子被充公,現在成了他人的私產。

香山的故居,佟家人沒有能力修復便任其破敗了。與佟家關係不錯的訾貴江在上個世紀80年代做生意有些積蓄,他的父親也是抗戰老兵,因此家裏一商量,就在那裏修建了佟麟閣將軍紀念館。

“故居當時只剩三間整房,不遠處的墓地也是殘垣斷壁。生產隊佔了很大一塊地,養了一百多頭豬,味道非常難聞。”訾貴江對最初看到的場景記憶猶新。

他拿出80萬元修建紀念館,並整修了佟將軍和夫人的墓。現在,那座古色古香的二層小樓每年接待四、五萬名參觀者。距其不足兩百米的墓地,每年清明都有不少人前來憑吊。

佟將軍殉國的地方在長達半個世紀的時間裏似乎被人們遺忘了,只有時村的老人還記得當年他曾到過那裏。

2005年,北京市檔案館發現了佟麟閣殉國處。據檔案館原研究室主任劉蘇回憶,當年找回佟麟閣遺體時,由於土路太窄救護車開不進去,一名叫於德海的村民用排子車把遺體運送到南頂路。檔案館去調查時,於德海已去世,另一名親眼見證那段歷史、名叫喬德林的村民尚健在。

“喬德林那年13歲。”劉蘇說,“當時喬家的房頂上就架著日本兵的機關槍。戰鬥結束後,他家人去菜地裏面看損失,發現了佟將軍的遺體。”

後來,喬家的莊稼地成了水泥廠,喬德林的兒子曾在廠裏工作。只是那條狹窄的土路一直沒有變,就在南三環外光彩路上的石榴園地鐵站東出口南面,旁邊一個大工地正黃土飛揚。據說那裏正在修一條新的公路。

殉國處附近,已經很少有人知道佟麟閣的事跡。劉蘇等人正打算在那裏立一個標誌牌。“歷史如果離開了地理的記憶,就很容易被忘記。”他說。

(小標題)銘記——以路之名

然而,不管時間怎樣流逝,佟麟閣的名字永遠不會被遺忘,因為它已經被濃墨重彩地書寫在了北京這個城市的地理記憶中。

佟麟閣是抗戰時期犧牲的首位高級將領。戰爭勝利以後,國民政府為緬懷他和其他兩位犧牲的將軍——趙登禹和張自忠,便用他們的名字命名了三條街道。

位於西城區的佟麟閣路在天安門以西不到四公里。劉蘇告訴記者,現在已經無從查證為何當初以那條路命名,不過他的推斷是當時那條路正好沒有名字。

“北京有很多古老的地名,人們對那些地名非常尊重,不會隨便改。”他說。

而佟麟閣路最早的時候並沒有路,而是一條排水溝,上面架了好幾座小橋。民國時期,為了解決道路問題,改善衛生環境,政府就把那條溝蓋上了,那裏也就成了“南溝沿”。

路雖不長,兩側卻有三處北京市文物保護建築。路東62號院內,有民國參議院和民國眾議院舊址。路西85號的中華聖公會救主堂,是北京地區建立的第一所教堂。

市中心的位置和密集的人口,使這條路成為很繁忙的街道。路邊有兩所小學,還有十多家各種風味的飯館。清晨和黃昏,接送孩子的汽車、坐在路邊點菜的顧客、騎車上下班的路人,都讓這條林蔭路變得擁擠不堪。

對59歲的清潔工老楊來講,這條路是難以打掃的死角。

老楊來自河南信陽,他的父親也曾打過鬼子,13年前去世了。他2002年開始在這裡掃街,每天掃三遍。“這條路不好掃,餐館多。”他說,“但是現在比以前馬路牙子修得更平整了。”

對於63歲的老居民老張來講,這條路是不斷變動的名字。

“我一直生活在這裡從未離開。”他說,“這條路曾叫國會街、南溝沿大街,文革的時候還一度改成四新路。路的變化不大,以前也很亂,但沒這麼多飯館。”

對於奈米露日式料理店經理李東來講,這條路是不容易吸引顧客的商業街。

“這裡距離西單太近,交通卻不那麼方便,所以生意不大好做。”他說,“我們店開了8年,應該是這條路上經營時間最長的餐館了。”他的顧客大多是在附近上班的人。儘管中日關係近來有些緊張,奈米露生意沒受多大影響。

但他們沒有對“佟麟閣”這三個字有過多的關注。

事實上,很少有人會停下來看一看路邊關於佟麟閣事跡的展示牌——那個牌子最近也不知所終了。

佟兵只記得一次,有人向他詢問。“他說自己是旁邊學校的老師,想讓我去給同學們講一講。”但佟兵拒絕了。“每次講到過去,我都會被帶回童年時代,想起當時的幸福生活,我心裏痛啊。”

沒有觸摸過那段歷史的人無法理解這種感受。“小學生理解不了。”涭水河小學教導主任韓俊英說。“有時老師講得聲淚俱下,孩子們看著老師的表情卻一點兒感覺沒有。”

“我覺得有必要讓他們知道現在的生活是怎樣來的,了解這條路為什么這樣命名,知道曾經有這樣一位將軍為了國家的利益而犧牲。”韓俊英說。(完)(記者白旭、程露、李寶傑、強力靜、孫曉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