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川读图】朱浩是上海男人中典型的一款——永远的低调,和气,总是笑眯眯地望过来,但是眼睛会在某刻发出光亮的警觉,这时候一般是他发现“好画面”了。他是一名摄影师,眼光异于常人。朱浩近几年创作颇丰,但是依旧慢笃笃按照自己的性格来进行创作,很少受到外界喧嚣扰乱自己的节奏。他的这种慢创作,让同为摄影师的陆元敏惊讶,“没想到他身为创意总监这么忙,还有时间拍那么多照片。” 陆元敏指的“那么多照片”是朱浩开始创作于2003年的《上海默片》和之后2006年的《影城》,两个系列里面绝大多数照片拍摄于凌晨的上海街头。朱浩说,“上海的夜里只有在那个时间段才开始真正安宁下来,其次,那时候的光线、气氛好”。
《影城》,2006
朱浩镜头感受到的好,出现在摄影评论家顾铮的笔下则是:作为摄影家的朱浩,在将景观与空间作一种影像的固定与转化之际,在定义了现实的同时,也赋予时间与空间以新的意义。在他的观看之下,景观获得了自足性与自主性,而空间则蜕变为压缩、凝聚了时间、欲望、想象与记忆的历史容器。
尝试将顾铮老师的意思转换一种表达,我理解为,第一层面是“定义了现实的同时,也赋予时间与空间以新的意义”。一般摄影师多停留在“定义了现实”的阶段,朱浩则往前再推进一步赋予“现实”之后“新的意义”;第二层面可看作是这些被拍摄下来的不是照片,而是一种景观,一种现象,此刻的照片不是为了证据停留,它已挣脱了这一牵绊,而作为一种镶嵌在景观中的“自足与自主性”开启了自由表达的通道,最终,曝光在照片上的城市景观空间和现实景观中的空间因创作者艺术家朱浩的情感注入,凝结该主题《上海默片》传递出来的对“时间、欲望、想象与记忆的历史容器”的集合。
《上海默片》,2003
《上海默片》,2003
今天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组朱浩新创作的《相对湿度》。他这样定义自己的这作品:“总相信人的故事在没有人的空镜里依然还在叙述,而影像也不只是色彩和光影,一定含着气味和湿度”。我们知道,“色彩和光影”是可视的,而含着“气味和湿度”则是抽象的情感,是建立在可视可触的基础之上的一次升腾、一种发挥。
摄影师拍下一大块绿色绸布展开在窗台上前,绸布在铺展开来的时候也许正是天空有阳光的一刻,转眼,乌云飘来——上海的黄梅天来了——可能也未下雨,但是空气中的湿度已经将绿绸布变得湿嗒嗒地粘在木质窗台上,失去了绸布本该有的顺滑舒展和轻盈。在另一张照片,一地的红双喜香烟壳子散落有致,在潮湿苔藓的水泥地上,弹眼落睛,好像一个中年上海爷叔一肚子的闷气全都倾泻在这块地面上,这块水泥地也就永远干不了了。《相对湿度》讲述的依旧是无人场景之中时时刻刻有人在场,我们也可看作是朱浩《上海默片》的续集。
无疑,摄影师朱浩是敏锐的,同时又是勤奋的,他会不辞辛劳地一次又一次“勘探”地形,等待在最合适的光线角度下出现在最合适的拍摄位置。摄影评论家林路说,“他在人们看似司空见惯的位置上,暴露了城市背后隐藏的诸多细节,然后以最后的“致命一击”,让观众跌落在意象繁复的视觉真空”。
朱浩(上海)男,1969年出生于上海,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戏剧文学系,2001年开始摄影创作。九十年代初,在美国出版英汉对照俳句集《初霜》。曾任奥美公关中国区执行创意总监。
展览包括 “上海默片”、“场景”、“像场”、“影城”、“天堂后巷”、“就像电影一样”等。
相对湿度之一
相对湿度之二
相对湿度之三
相对湿度之四
相对湿度之五
相对湿度之六
相对湿度之七
相对湿度之八
相对湿度之九
相对湿度之十
【朱浩:相对湿度】
从梅雨到台风季,总是傍晚的时候,临弄堂的窗里飘出浓油赤酱的菜香和广播里的天气预报:“……相对湿度……86%……”。
上海有阳光的日子没有什么特色,倒是阴雨或暴雨的日子充满质感。弄堂砖墙、石库门脱色的油漆、晾在天井里的伞、忘收了的褪色的衣服、孩子留在外面的塑料玩具,一切在湿漉漉时才呈现出一种沉得住的亮色;而打伞的女人哪怕一袭居家便装,走过时你也可以闻到那还濡湿的护发素香。
走进弄堂,刚动迁的人家还散落着刚丢弃的杂物,而人却像是在骤然间消失了的一样。凌乱的厢房或窄小的亭子间窗户大开,飘进来的细雨新风,混杂了房间陈年的霉味,再夹带那户人家多年积攒独特的人气,这一刻也一样湿湿的:陈年白酒味、挥不去的油烟气、隐隐的化妆品香、渗进发黄墙面和天花板的香烟残味、被褥和旧衣服没干透又被焐干的味道……
印象深刻的是在昔日南市区的一个石库门,西厢房里散落一地乐凯胶卷盒、纸卡做的测光换算盘、劣质的红黄绿色滤镜,因此我毫不怀疑是走进一个同好的家。五斗橱敞开的抽屉里,一堆5寸或7寸的彩色旅游合影或风景照象是从相册里抽出来的,也许因为之前塑料相袋受潮,照片的正面布满粘连后再揭开的斑驳,背面则是大块大块黄褐色的水渍。
总相信人的故事在没有人的空镜里依然还在叙述,而影像也不只是色彩和光影,一定含着气味和湿度。
城市景观一如有机世界的衍化,从地貌的变化到其间生态的迭代迁徙,一切其实都是常态。我们过不去的只是情结的坎。回看上海的变,十年、几十年,自然带了一两代人的怀旧;而一百年或更久,便只是史料上干巴巴的几页记录了。
留住《相对湿度》,无非只是影像的徒劳,只为怅然间的丝丝点点情绪,缓缓绽放如那些最细小的霉花。
相对湿度之十一
相对湿度之十二
相对湿度之十三
相对湿度之十四
相对湿度之十五
相对湿度之十六
相对湿度之十七
相对湿度之十八
相对湿度之十九
相对湿度之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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