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北京大學學生 吳沁俣
我的朋友圈裏有一群走在時代風口浪尖的高知分子,他們分享的新聞要點和時事評論,成為我窺探世界的萬花筒。感謝這些各行各業的精英,總是能讓我在第一時間跟上社會瞬息萬變的步伐。
一旦他們集體刷屏,我就知道熱點又來了。從他們的分享中,我掌握了最近熱映的韓劇劇情,知道了村上春樹依舊未能獲诺獎的心聲,也明白了特朗普魔性髮型背後的理念。然而,更多時候我發現,大家流露出的情緒似乎總是憤怒——因為新聞事件而憤怒,或者因為不滿有人憤怒而憤怒。
但畢竟我的朋友圈只是一個小小的窗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我,也願意看看更多人的情緒。於是我打開微博和知乎,發現那裏有更多人在憤怒著。
以這樣一件事情為例:一個上海女孩和男友回江西老家過年,一頓年夜飯吃得不歡而散。女孩發了一張燈光昏暗下幾盤黑乎乎的飯菜,一肚子苦水似乎不吐不快。
原本只是個人的不滿,經過互聯網傳播迅速炸開了鍋,無論是闔家團圓的還是孤苦伶仃的網友,都在喜慶佳節找到了共通話題——有的批判鳳凰男,有的炮轟矯情女,有的現身說法,也有的指桑罵槐。觀點相似的網友,甚至還拉幫結派、同仇敵愾地反駁其他觀點。
一餐年夜飯,就此引發眾人思考的新話題。人們熱議出身與教養,探討愛情和門當戶對,為了宣誓自己的立場,言辭充滿憤怒。可是就在這場網路大戰發生幾天後,事情卻出現了神逆轉,原來這一切都只是一個已婚婦女自導自演的鬧劇。就這樣,無論是微博還是朋友圈都安靜下來了,無論是“聖母”還是“反聖母”都突然不再言語一句。當我為了寫這篇文章,想去查證一些觀點時,卻發現當時義憤填膺的很多朋友,也都默默刪掉了評論和轉發。
就像所有的網絡熱點一樣,一切既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自媒體的便捷,讓人們隨時可以參與別人的生活,隔著一個螢幕,通過一張照片、一段自白,就可以在腦袋裏構思出一整部血雨腥風的江湖情仇。
在此之中,憤怒來的太容易——你隨時可以手握寶劍,身藏暗器,用鍵盤操縱著一切武林絕學,對所有惡勢力說“不”。你的憤怒可以如滔滔江水洶湧而出,也可以綿裏藏刀殺人於無形,總之隔著螢幕,你可以輕易地向無數個陌生人開戰。沒人會細心探究故事的真實與否,就好像看到街頭小店排著的長隊,大多數人都只是觀望然後隨眾。
再說說上個月在互聯網廣泛熱議的“引力波”。首先,還是要感謝我朋友圈裏的真“大咖”,早早分享了科學靠譜的學術文章供我學習,讓我雖懵懵懂懂但也大致瞭解一二。然而一轉眼,微博上又硝煙彌漫,無數大V、公知、名人、大咖不斷轉發求職節目的片段,隨後有官媒也赫然寫道“他五年前就發現了引力波,請還他一個公道”。
一時間畫風突變,人們關心的不再是“引力波”本身,而是這位民間科學家的“榮辱”,當然還有節目主持人和著名公知嘉賓的個人修養等問題。又有很多網友憤怒了,這一次的憤慨,充斥著無數小人物的鬱鬱不得志,求主流社會給一個說法——引力波是什麼不重要,理論是不是真科學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道歉,要支持每個人的夢想。而很多媒體也因此順勢而為,一位“提及引力波”的科學愛好者一時間就成了“發現引力波”的偉大民間科學家。後來有人調侃,應該給大臉貓和藍皮鼠也頒一個諾貝爾獎,畢竟它們十年前就在動畫片裏給小朋友們普及引力波。
每個人的確有追逐夢想的權利與自由,但近似羞辱的語言,也確實不應該出現在任何場合。在缺乏基礎科學普及的土壤,因為一次“重大發現”而吸引社會關注科學的目光,這件事情本身很值得欣慰。可網友的盲目憤怒,依舊如往常一樣不假思索,甚至被憤怒的火焰遮住了辨別真偽的能力,不少人就這樣在憤怒中最終接受了錯誤的知識。
似乎在現今社會,這樣的所謂“憤怒”很多,很多時候也分不清到底是為了正義而憤怒,還僅僅是為了發洩而憤怒。我總是覺得害怕,因為網路太便捷了,一切還在推理中的可能性,都會搖身一變成為網友的言之鑿鑿。更多的轉發,更多的評論,讓更多的民眾淹死在一場場憤怒的口水戰中。最後,沒人回想為什麼憤怒,也沒人處理憤怒之後到底該怎麼辦。
不問緣由,不管結果,可怕的憤怒,就這樣變成了茶餘飯後最觸手可及的消遣。有時候,螢屏裏的劍拔弩張恰恰投射的是生活中的空虛失意。在自媒體中化身成為英雄好漢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怕就怕荒唐而盲目的憤怒吞噬了僅有的理性,最終淪為一臺被人操縱的大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