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布克奖得主道格拉斯·斯图尔特:关于苏格兰,我要写贫困对女性和儿童的影...

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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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格拉斯·斯图尔特(Douglas Stuart)出身自格拉斯哥的一个工人家庭。小时候,他的母亲时常酗酒,他由此学会通过假装给母亲写回忆录的方式来面对她不稳定的情绪。他写的“回忆录”从来都不长,但它们的开头都一样:“致伊丽莎白·泰勒,此人完全不懂什么是爱。”这样的创作经历为他的处女作《夏奇·贝恩》(

Shuggie Bain

)播下了种子,该作品于当地时间11月19日荣获布克奖。

“我从未想过,这个40年前的小花招能让我今天在这里向大家介绍我的作品,”斯图尔特在Zoom视频连线中说,身在纽约的他已经在这座城市生活了20年。往年的布克奖得主通常在伦敦市政厅举行的正式晚宴上宣布,但今年的仪式在线上举行(奥巴马在线上颁奖礼中致辞),斯图尔特的“晚宴”是一盘丈夫为他准备的火腿和乳酪,也许稍后他还会喝上一杯庆祝的香槟酒。“这些好事一件接一件地到来,而我甚至都没从沙发上起来过。”他谈到自己的隔离生活时说道。

这次获奖让斯图尔特感到“欣喜若狂”,他的处女作击败了好评如潮的作家马萨·蒙吉斯特的史诗小说《影子国王》(

The Shadow King

)和齐齐·丹加雷姆加的《哀悼之躯》(This Mournable Body

)等一众优秀作家的作品。今年的布克奖短名单极具多样性。斯图尔特指出,《夏奇·贝恩》是一部“富有多样性的小说”,它的胜出“对苏格兰、同性恋和工人阶级的话语权来说是一件大好事”。他是第二位获得布克奖的苏格兰人。在他之前,苏格兰作家詹姆斯·凯尔曼凭借《太晚了,太晚》( How Late It Was, How Late )斩获了1994年的布克奖。这本书此刻就放在斯图尔特身后的书架上,他如今住在曼哈顿东村一间雅致的公寓中,与自己儿时的家隔了半个地球。

他的处女作用了10年写成,总共有32家出版社婉拒了他的出版请求。他找的第一家美国出版社担心没有读者愿意看发生在20世纪80年代的苏格兰的故事。“现在的人都不知道撒切尔当年的成就,”他说,“我们正在看历史系列剧《王冠》,剧中,玛格丽特·撒切尔和当时的英国政府雷厉风行,大权在握,他们做成了许多大事。”

跟《夏奇·贝恩》的主角夏奇一样,斯图尔特的母亲在他16岁时就因酗酒去世了。但他极力强调这只是一部虚构的作品:“它让普通7岁小孩所可能经历的一切显得渺小而黯然失色。”书中触及了贫困、厌女、恐同、毒瘾和宗派主义等话题,但首先,这是一个讲述母亲和儿子之间亲情的动人故事。“它讲述的是经过考验的无条件的爱,是一种每天重新燃起的希望,只有孩子能对他们不完美的父母抱有这样的感情。”他说。

夏奇和他的母亲艾格尼丝都是局外人。“艾格尼斯因为是女人,所以不能参加社会允许范围之外的任何活动。而夏奇是一个同性恋小男孩,他缺乏阳刚之气,其他男性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斯图尔特解释道。“在这座正在度过艰难时期的城市里,他们孤立无援,相互依靠。”

当地时间11月19日,斯图尔特在2020年布克奖线上颁奖礼发表获奖感言 。图片来源:David Parry/The Booker Prizes/AFP/Getty Images

在这个时代,人们听着磁带,一根接一根地抽着香烟,国家关闭了大量矿井。这个年代的“男人成天懒在长椅上”,而女人成了买卖安定片和伏特加的主力军,她们每天都得忍受暴行。“既然故事的背景是80年代的格拉斯哥,那就不得不提及当时的政局,”斯图尔特说,“在当时的局势下,人们总感觉自己被忽视,而且看不到希望。”(关注低下阶层生活的导演肯·洛奇给斯图尔特去信,表示自己是他的书迷。)但斯图尔特不希望“矿工罢工成为全书的主题,也不希望作品变成一本罐头餐盒包装的造船小说”。

通过艾格尼丝·欧文斯(Agnes Owens)、詹姆斯·科尔曼(James Kelman)和欧文·威尔许(Irvine Welsh)等苏格兰作家的作品来看,男性瘾君子和“可爱的流氓”是苏格兰文学作品中的常客。但斯图尔特希望通过聚焦发生在一位单亲妈妈和她儿子身上的悲剧,来探讨贫困对女性和儿童的影响。“当女人犯错时(当然,母亲也会犯错),社会对她们格外严厉,”他说。

由于居住在距离苏格兰千里之外的纽约,斯图尔特得以通过更清晰的视角来写作这本书。他在地铁上,在周末和节假日都坚持写作,与此同时他还得做好“在一家美国大型时装品牌的高要求的工作”。他的丈夫是他唯一的读者。斯图尔特的丈夫名叫迈克尔·卡利(Michael Cary),是一名研究毕加索的专家和高古轩画廊的策展人,他读了斯图尔特900页的手稿。在斯图尔特与美国出版社Grove Atlantic签约当天,这对在一起超过20年的伴侣在纽约市政厅举行了结婚仪式。

“小时候的我和现在生活在纽约的我就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因此,通过写这本书,我能够好好了解自己的全部,并且弥补过去的我和现在的隔阂(虽然这种心理治疗原理已经再老生常谈不过),”他说,“我爱小时候的自己。我想唤回当时的世界,虽然这并不是件易事。”他对这种出自心理疗愈的写作动机完全不感到抱歉。“小说能让你掌控你在现实生活中难以掌控的局面。”他从来没有写回忆录的打算。“在苏格兰西海岸,我们不可以觉得自己与众不同——所以我从不觉得自己特别好,或者生活特别困难,”他说,“而如果要写回忆录,你必须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值得分享的东西。”

他很清楚应该怎么向主要来自中产阶级的读者来写作这本“参观贫困区”的作品。“人们都喜欢这样,在参观游览之后回到自己的世界,继续为燕麦牛奶这样的小事担忧,”他说,“我是这么想的:‘如果我们想邀请别人过来参观,那他们就必须住下。’我们将会亲眼看着一个女人把酒喝下。读者们将会与这些人共处一室,而且在你读完书后,你将或多或少地对他们感同身受。”

在斯图尔特童年的家中,最接近书本的东西是架子上装视频录像带的塑料盒,它们看起来就像一本本经典名著——“打开后你会发现里面是录像带。”他笑了。他认为书对于某些男孩来说“是个危险品,因为你必须在外人面前显得不好对付,而书本可能会让你受伤,因为你从未在书里见过自己的样子”。他很感激两位英文老师,“他们看到我这个小男孩在纠结挣扎,于是对我说:‘来吧。读读这本书!’”他记忆中读的第一本书是《德伯家的苔丝》,当时他17岁。“有趣的是,我这部作品也可以说是一本背景设定在格拉斯哥的托马斯·哈代式小说,”他说,“讲述女人被社会利用的故事。”

《夏奇·贝恩》

但他认为是体制救了他。当他被忽视时,是“某种社会组织,某种社会网”抓住了他。他家族中的老人曾经“被自己所信任的生意抛弃”,但他跟他们不一样,他有接受教育的机会。

“我感激苏格兰的一切,”他说。母亲去世后,他独自一人居住在旅店里,恐惧和决心驱使他完成了高中学业。他在大学主修纺织设计,后来成了一名针织服装设计师,当上了香蕉共和国(Banana Republic)的副总裁。这个来自波洛克的穷小子的经历可谓传奇。“我不能回头,”他说,“因为回头我无处可去。”如今他凭借处女作荣获了文学界的最高奖项之一。

他原本觉得自己写的是一本历史小说,但今年发生的各种事件让这本书的出版显得格外迫切。“书中有整整一章在讨论学校的免费餐食,而在2020年,在某球星对政府的呼吁下,孩子们才不至于在疫情期间饿肚子,”他谈到了曼联球星马库斯·拉什福德的慈善工作。

斯图尔特已经完成了自己的第二本小说,这本书讲述的是两个男孩跨越宗派的爱情故事,背景同样设定在格拉斯哥,但时代在《夏奇·贝恩》的十年后。他目前正在写自己的第三部小说,去年他去苏格兰外赫布里底群岛旅游时获得了这本书的创作灵感。“我总是在描写孤独、归属感和爱,”他说,“它们是我笔耕不辍的动力。”

他希望放弃设计师工作,成为一个全职作家——获奖之后,他的写作之路显然更宽阔了。起初,他的母亲教他编织是为了让他安静下来,此举后来点燃了他对纺织和写作的兴趣。“这两者一直在我人生中占据着重要的位置。”

他说,《夏奇·贝恩》最成功的一点在于它与读者产生联系的方式。“来自美国底特律和苏格兰因纳利森的读者都会说‘啊——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斯图尔特认为,“因为我们不会在社会上谈起自己的创伤,所以很多人不愿去寻求专业治疗让自己回归正常。我很高兴夏奇能做到这一点。”

(翻译:黄婧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