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攀
5月12日,在巴西首都巴西利亞的普拉納爾托宮,被停職的巴西總統羅塞夫(中)舉行新聞發佈會。新華社發
近來,巴西的政治風波引起了世人的關注。巴西現任總統羅塞夫被巴西眾議院彈劾並被暫時停職180天。巴西方面的決議引起了廣泛的爭議。這主要是因為這個決議並沒有指出羅塞夫個人的任何具體問題,只是泛泛地說她的“領導責任”,而巴西議會和司法的政治化程度是十分高的,前者的腐敗程度也是非常知名的,代替羅塞夫執行總統職權的也是一個公認極其腐敗的政治人物,因此這個決議也被不少人士認為有明確的政治目的。有些人士直接把這個措施稱為“新自由主義複辟”。
那麼為什麼巴西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呢?讓我們先簡要回顧一下巴西的曆史和現狀。在二戰後的一個時期內,巴西執行的都是“進口替代”的工業化路線,這個措施的確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拉丁美洲地區的經濟發展,但是這個措施也造成了其它方面的問題,例如嚴重的通貨膨脹。同時,這種發展也是建立在對工人和農民的殘酷剝削之上的,拉丁美洲因此發展出了相當水平的工農運動,尤其巴西的工人運動和農民運動都是相當發達的。
以1973年的智利政變為先導,在1980年代初期的債務危機以及其它社會危機之後,拉丁美洲各國轉而采取新自由主義措施。在這個過程中,拉丁美洲各國的通貨膨脹率是大幅度下降了,但是,這是以拉丁美洲本已相當嚴重的社會分化進一步惡化為代價的。拉丁美洲的左翼社會運動在原有的基礎上得到了長足的發展,巴西前總統盧拉和巴西現任總統羅塞夫所在的政黨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發展壯大的。
盧拉和羅塞夫也是在巴西無地農民運動以及工人運動等社會運動的支持下執政的。但盧拉執政之後,並沒有完全兌現他的承諾,而是向新自由主義進行了妥協,實際上執行了一些新自由主義措施(類似歐洲社會民主黨的“第三條道路”的做法)。如,在議會中,盧拉和其它政黨結成了聯盟,組織了聯合政府。在具體執政中,盧拉對巴西無地農民運動的訴求並沒有正面回應,而是采取了向新自由主義妥協的做法。羅塞夫執政的時候也采取了壓制貧民窟、大規模削減政府開支尤其是社會開支等新自由主義措施,她也被廣泛地批評為向大型銀行、大資本、大企業做出了過多的讓步。
這張2011年1月1日的資料照片顯示,在巴西首都巴西利亞,巴西前總統盧拉為總統羅塞夫(左)佩戴總統綬帶。新華社/聖保羅通訊社
雖然在這個時期巴西的基尼系數有輕微下降,但是巴西的社會分化並未從根本上有所改善(部分原因是積重難返)。同時,巴西政府對底層特別強硬的鎮壓亦即學者總結的“對窮人的專政”(Dictatorship over the Poor)等問題也沒有得到根本改善。例如,2014年足球世界杯之前,巴西政府采取了壓制貧民窟的舉措,這正是所謂“對窮人的專政”的表現形式之一。巴西的底層民眾對盧拉和羅塞夫也的確有很多不滿,這些不滿也已轉化為社會運動,2014年足球世界杯之前和世界杯期間,巴西民眾都進行了抗議活動。這無疑大大削弱了羅塞夫的社會基礎乃至政治基礎。
筆者認為,這也是羅塞夫如此輕易地被彈劾的一個重要原因。當然,雖然盧拉和羅塞夫在其執政期間半心半意地推行了新自由主義,但是他們的舉措也沒有真正安撫其新自由主義反對派。正如目前的事件顯示的,巴西的新自由主義反對派並不就此滿足,而是要求徹底地貫徹和執行新自由主義措施。2010年之後,由於巴西的經濟仍然依賴資源出口——巴西排名前列的大資本仍然是礦業和金融,它們占據絕對主導地位。巴西經濟很快受到了國際金融危機的波及,增長乏力。這也損害了羅塞夫的執政基礎。
21世紀以來,經曆了長期的右翼軍政府和新自由主義執政之後,包括巴西在內的拉丁美洲各國左翼紛紛上臺執政。這些國家的左翼在執政期間或多或少地采取了改善拉丁美洲各國底層物質生活的措施,拉丁美洲的貧困率、基尼系數等指標都有所好轉。
當然,各個國家的情況有所不同,如前所述,巴西的新自由主義就沒有受到根本的觸動和打擊,甚至很難說受到了實質性的損害。而且這些國家的左翼也的確沒有處理好某些方面的問題,例如做好經濟結構調整,把拉美的經濟從依賴資源出口轉向全面發展各個行業和產業,從而沒有從根本上克服拉美經濟的結構性弱點,並給了新自由主義擁躉們以口實。雖然目前看來這個形勢似乎被逆轉了,但是,正如曆史和現實表明的,新自由主義絕不可能解決,哪怕緩解拉丁美洲各國面臨的問題。即使新自由主義使得拉丁美洲各國的經濟從數據上亦即GDP增長率上看恢複了增長,但是這種增長也一定是以更加加劇、惡化的社會分化,乃至拉丁美洲各國對底層的強化鎮壓為特性的——而且這是新自由主義有意識地追求的。
5月12日,巴西代總統特梅爾在巴西利亞參加新內閣成員就職儀式。新華社/聖保羅通訊社
因此,即使新自由主義掌控了拉丁美洲各國的政權,拉丁美洲各國也不會從此步入新自由主義設想的經濟發展良好、社會穩定的狀況。新自由主義所將采取的措施、所能采取的措施,無非是以所謂“增強靈活性”、強化“市場”的旗幟下進一步削減福利,並使得勞動者處於不穩定、非正式和碎片化的狀況。正如過去的曆史表明的,拉丁美洲各國並不會就此穩定下來。例如,早在1994年元旦,就在《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生效的當天,墨西哥恰帕斯州就爆發了震驚世界的農民運動。這場農民運動在之後的歲月裏頂住了重重壓力而頑強生存了下來。
巴西的無地農民運動和工人運動也有十分良好的基礎,可以想見,即使羅塞夫因為被彈劾而失去了政權,巴西的這些社會運動也不會因此而消沉下去。與之相反,筆者認為,巴西,乃至整個拉丁美洲地區反新自由主義的社會運動將會再次高漲。當然,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單純的再分配不是長久之計。拉丁美洲的“依附性發展”不真正克服,拉丁美洲的各方面問題也就不可能得到真正解決。這無疑是任重道遠的。
作者簡介:
葉攀
華南理工大學公共政策研究院助理研究員
清華大學社會學系社會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