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作家乔治·桑德斯:改了20遍的作品往往更具社会性与同理心

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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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桑德斯1958年生于德克萨斯州,在伊利诺伊州长大。他的首部长篇小说《林肯在中阴》2017年获得了布克奖,此前他的名声主要来自短篇故事,1996年以来推出了四部短篇故事集,获奖不少。2006年,他同时捧得古根海姆奖和麦克阿瑟奖。他的新书《雨中池泳》( A Swim in a Pond in the Rain )讲述了他在雪城大学当教授、带创意写作班二十年的教学经历,授课内容主要为英译版俄国短篇小说。桑德斯现居加州,但目前因暴风雪暂住在纽约乡间,本次访谈通过Zoom进行。

是什么因素促使你把在创意写作班的经历写成了一本书?

乔治·桑德斯: 写完《林肯在中阴》后,我徘徊了很长一段时间。回到课堂后,我无非就是想,天哪,这都二十年了,我对这些故事简直太了解了。这也算是晚年的一种觉悟,如果我去世了,那这些知识也就跟着消失了。我本来以为这只是敲几篇随笔的事,但做起来以后工作量当然要大得多。

《林肯在中阴》

乔治·桑德斯 著何颖怡 译

时报文化 2019-3

这本书聚焦于契诃夫、屠格涅夫、托尔斯泰和果戈理的小说。你对俄国作家的兴趣如此持久,这当中有怎样的心路历程?

乔治·桑德斯: 我试过在同一个班上教美国小说,但效果不好。也许我和这些俄国作家有一种连接——既关乎简洁性也关乎故事的道德-伦理核心。它们的要点基本上是:这家伙能活下去吗?这个人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对此我深有共鸣。

这不只是一本教人如何写作的书:其中还有一些心得,关乎如何度过一生以及小说如何有益于我们成为一个更亲和、更有同理心的人。

乔治·桑德斯: 我认为,小说教会我们的最重要一件事,是一种投射的过程(process of projection),我们日用而不知。我是佛教徒,我们相信你的确可以用心灵创造出世界。就此而言,故事就好比实验室,可以帮助你认清自己的习性和投射。它还关乎与小说作者的心灵相通。写这本书令我认识到,当你在阅读和分析某个故事时,你真的会鼓励自己说,联结是可能的,哪怕这个人看起来像是我的敌人,也——或许,并非总是——有让情势略微缓和的办法。联结的存在让我的自信心稍稍增强了一点。直到它消失,然后你就身处2020年的美国了。

你写到了修订的种种优点,并指出缓慢、渐进的过程对于讲出良好而真切的故事是至关重要的。基于这一点,你对鼓吹即时响应的社交媒体有怎样的观感?

乔治·桑德斯: 社交媒体的自发性有美妙的一面,但我认为眼下它让人们变得信口开河了,这百分百是有害的。譬如我这本书就讲到,大脑的深层部分事实上更有同理心。如果你出于某个神秘的理由,把某个东西改了20遍,那它就会更有社会性、更具同理心和怜悯心。读契诃夫时,你会感到他一直在说:“好吧,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是我需要了解的?也许我错了。”这些似乎都是专门为培育爱而设计的,或者至少有了与他人建立某种关系的可能性。鉴于此,我不是社交媒体的粉丝。我对社交媒体也不感兴趣。今后也不会感兴趣,因为我确实觉得它正在杀死我们。我发自内心讨厌它。

《雨中池泳》

2016年时你曾在《纽约客》撰文谈过支持特朗普的集会,指出美国“如今已分裂成意识形态迥异的两个国家,左国和右国,两方各说各话”。有什么根本性的改变吗?

乔治·桑德斯: 依我看,情况恶化到了始料未及的地步。我的家人和密友里有一部分支持特朗普,真正奇怪的是,我们交谈时——不缺温馨,也可以随便开玩笑——不会有谁想要说服谁。完全是情感性的,以一种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大方向多少需要调整一下了,因为我们身处的沟壑实在太深,没有人能走出去。这也是我认为写作如此重要的原因。我明白,这种说法无异于白日做梦:“嗨,大家都读一读《安娜·卡列尼娜》吧。”但只要能想到人们是多元的,我可能会讨厌这个人的这一方面,但在别的维度上却可以非常亲密——我想文学可以帮我们牢记这一点。

你的枕边书有哪些?

乔治·桑德斯: 我在读《堂·吉诃德》,很有共鸣,尤其是你能构筑的一切信念都摇摇欲坠这种感受。我家里还藏有一本《圣诞颂歌》——我争取每年都把它读一遍。

你接下来打算读些什么?

乔治·桑德斯: 我想回头重读托尔斯泰的长篇小说。这很有趣。我62岁了,经常回想起年少时的某些朦朦胧胧的、没有付诸实践的雄心——但写一部类似于《战争与和平》、跨度达到10-15年的小说,并让人们对它产生深刻的印象……这的确让我心潮澎湃。到了人生的这个节点上,想一想读完托尔斯泰只要6个月不到的时间,你想读的话要么赶紧翻开它,要么就永远没机会了,颇有意味深长的感觉。

你的意思是打算写一部自己的封笔大作?

乔治·桑德斯: 是的。甚至于在我还没读过任何长篇小说之前,我就有了这样的想法。从芝加哥的窗户往外望去,看着延展出去的一整个街区,我当时就想:每间房子里的人都过着自己的生活——有没有办法把这一切同时呈现出来?这无疑是一种宏愿。但接下来就得问:怎么去做?如何落实?这才是问题所在。

(翻译:林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