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青山| 將最好的東西獻給世界

亞太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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拼圖:特蕾莎修女(左)與戴安娜王妃

文| 亞太日報特約記者 劉莉莉

每年的夏秋之交,我總會想起兩個女人。她們在1997年的這個時間相繼去世,間隔不過6天。

8月31日喪生的戴安娜,和9月6日去世的特蕾莎修女,一個高貴優雅、風華絕代,一個矮小蒼老、貌不驚人,一個哭泣着將遭受虐待的兒童擁入懷中,一個越過臭水溝或垃圾堆,尋找那些身患傳染病和皮膚病、滿身蛆蟲的將死之人……

一直以為,好的人生,猶如一首詩,簡單而純粹,一言足以蔽之。特蕾莎修女的一生很簡單,給垂死者以尊嚴,便是她的信念,值得她用一種近乎蠢鈍的堅持,日復一日地去踐行;戴安娜嚮往簡單,繁瑣的宮廷生活和複雜的婚姻關係,讓她崩潰,好在,最終在行善中,找回了久違的安寧……

每年的夏秋之交,我們懷念兩個女人,為了她們曾做出的善舉,也為兩個純粹的靈魂。

不要沉淪泥沼,抬頭看看世界

如果戴安娜活到今天,她就有54歲了。

戴安娜資料圖片

一個老王妃,歷盡滄桑,一會兒被民眾捧成“英倫玫瑰”,一會兒又被狗仔隊追趕得狼狽而逃,如今年過半百,會是一個什麼樣的狀態?

戴安娜的生前好友兼傳記作者、美國傳奇女主編蒂娜·布朗曾想像過戴妃50歲時的生活:她住在紐約,又結過兩次婚,在網上與情敵卡米拉“互粉”,會注射肉毒桿菌來維護美貌,也會在健身房揮汗如雨保持身材,當然還會堅持她的慈善事業……

總之,她不再是死抓着婚姻不放的深宮怨婦,也並非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王室吉祥物,而是一個有着獨立人格和強大內在的女性。

實際上,在殞命巴黎隧道前,她已經做到了這一點。

1981年,戴安娜與查爾斯王子的世紀婚禮。 資料圖片。

1981年與查爾斯王子的世紀婚禮,是這出“灰姑娘變王妃”童話的巔峰,隨後,年僅20歲的戴安娜便陷入了懷疑與自我懷疑的怪圈,與丈夫性情不合,讓她自卑,王室生活的沉悶乏味、繁文縟節,讓她抓狂……更為嚴重的是,查爾斯一直另有所愛的事實,讓她極度痛苦,甚至多次自殺,一次,她抄起小刀猛刺胸膛和大腿,血流如注……

查爾斯王子與卡米拉。 資料圖片。

這雙多少女人夢寐以求的水晶鞋,戴安娜穿上了,卻發現並不合腳,反而讓她痛不欲生、心灰意冷。正當女神的光環即將消磨殆盡之時,一位好友勸她不要沉淪在婚姻的泥沼,而是抬起頭,多看看廣闊的世界。

她想起自己的祖母,就是以經常探訪病患、殘疾人著稱。“想得到愛,必先付出愛”,戴安娜決定,將被查爾斯所不屑的愛,奉獻給有需要的人。

查爾斯王子與戴安娜王妃。 資料圖片。

名人做慈善,有人真心,有人假意,有人弘揚善念,也有人宣傳炒作。顯然,戴安娜做慈善,並不是高高在上,也不是自我標榜,她會張開修長的雙臂,擁抱奄奄一息的艾滋病患者;她會將被地雷炸斷一條腿的安哥拉女孩抱在懷裡,輕拍她的臉頰;每週有三天,她會去皇家布奧姆頓醫院,拉着病人們的手,和他們聊天,並且一坐就是四個小時……

戴安娜是一位真正的人道主義者,她做慈善,不僅是愛的流露,更是思想的體現。“反雷”,無疑是她的公益事業中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她生前多次訪問安哥拉、波黑等戰亂地區,親自踏進雷區視察,在演講台上為觸雷致殘的平民疾呼。在她的支持下,名不見經傳的“國際反地雷運動”獲得上千個團體加入,而到本世紀初,有135個國家簽署了禁雷條約……

1997年2月,戴安娜王妃在肖卡特哈努姆紀念腫瘤醫院抱著一個患有癌症的孩子。 資料圖片。

終於,戴安娜得到了夢想的一切,人民的愛戴、輿論的支持、優雅的舉止、無與倫比的魅力……只除了一點,丈夫的愛。不過,當她眼望着人們打出“戴安娜,我們愛你”的標語,百感交集、潸然淚下時,查爾斯是否愛她,還重要嗎?

世上最窮的人

生活,從來就不是公正的。

它讓大多數人忙碌、喧鬧、唯利是圖,卻讓極少數人擁有了無雜質的靈魂。當我們紅着眼,一窩蜂地為了少許的社會資源而拼搏、擁擠、爭搶的時候,特蕾莎修女站在另一邊,日復一日地做同一件事。

特蕾莎修女出生在奧斯曼帝國,12歲時便預感自己會傾盡一生,幫助貧寒之士。她15歲到印度接受傳教士訓練,後來將修女奉為終身職業。

特蕾莎修女早年擔任教職,卻很快發現,校內一片寧靜,校外滿是乞丐、流浪者、垂死者和麻風病人。1952年,特蕾莎開始了她最為著名的善行,即給臨終者以關懷和服務。

特蕾莎修女資料圖片。

她在加爾各答一間空房子裡,成立了“靜心之家”。此後,特蕾莎帶領其他修女,將一個又一個骨瘦如柴、散發着惡臭、渾身佈滿蒼蠅蛆蟲的垂死之人,從街道旁、垃圾堆上、陰溝裡抬回來,喂水餵飯、清洗擦拭,讓他們善終,甚至於有人在精心照顧下起死回生,還在“靜心之家”學會了謀生技能。

即使是最卑賤的生靈,也有其不可磨滅的尊嚴和價值。特蕾莎修女認為,與貧困、疾病和饑餓相比,世界上更嚴重的問題是冷漠和孤獨,再猥瑣狼狽的人,也應該活出尊嚴,再孤苦無依的人,也應該死得其所。

一位老人,在臨終時淚流滿面地對特蕾莎說:“是我兒子把我扔出來的,我一生活得像條狗,但現在我卻死得像個人,謝謝了。”

1979年12月10日,特蕾莎修女在挪威奧斯陸大學領取諾貝爾獎。 資料圖片。

1979年,特蕾莎修女以其善行,獲得了當年的諾貝爾和平獎。她是那樣瘦小,以至於站在演講台上時,聽眾們得努力抬頭,才能看到那張佈滿皺紋的臉,然而,她的聲音,卻是那樣溫暖而堅定:

“饑餓並不單指缺少食物,而是指愛的渴求;赤身並不單指沒有衣服,而是指人的尊嚴受到剝奪;無家可歸並不單指需要棲身之所,而是指受到排斥和摒棄。”

而當特蕾莎得知,為她準備的國宴花銷不菲時,眼角溢出晶瑩的淚花。她請求組委會將國宴的花費折成現金,連同諾貝爾獎金一併贈給她,“一頓國宴,只能供一百人享用,而這筆錢要是交給仁愛修女會,可以讓1500名印度窮人吃上一天的飽飯”。

特蕾莎修女為窮人傾盡一生,或者說,她自己就是世上最窮的人。當她去世時,她創辦的“仁愛修女會”擁有4億美元,而她本人的所有財產僅為三套衣服、一雙涼鞋和一張基督受難像。

套裝與修女服

“人們不講道理、思想謬誤、自我中心,不管怎樣,總是要愛他們”;

“如果你做善事,人們說你自私自利、別有用心,不管怎樣,總是要做善事”;

“如果你成功之後,身邊盡是假的朋友和真的敵人,不管怎樣,總是要成功”;

……

特蕾莎修女創辦的“兒童之家希舒·巴滿”,收留着病童、弱智兒、受虐兒和淪為雛妓的孩子,他們是窮人中的窮人,弱者中的弱者。在兒童之家的牆上,寫着這首名為《不管怎樣,總是要……》的詩,多少人將它抄錄下來,以警醒自己膚淺、渾噩的人生。

1992年2月,戴安娜訪問加爾各答,參觀特蕾莎修女的慈善機構。想必,當她看到這首小詩的時候,也一定深有感觸。

特蕾莎修女(左)與戴安娜王妃。 資料圖片。

戴安娜與特蕾莎修女有一張傳播甚廣的照片,兩人都穿着潔白的衣服,只不過前者穿的是套裝,後者穿的是修女服。高出修女一大截的王妃,彎着腰,虔誠地將兩隻手握在胸前,修女也報以合十的雙手……兩位天使相見,畫面出奇地美。

後來,戴安娜和特蕾莎修女多次在紐約、羅馬和印度相見,兩人惺惺相惜,成了摯友。一次,戴安娜訪問印度,與特蕾莎見面,事後她對別人說:“我跟她握手的時候,發現她沒有穿鞋,我腳上穿了一雙白色的高跟鞋,真羞愧呀!”

其實,無論是修女服還是名牌華服,是穿高跟鞋還是打赤腳,不管是在設備先進的醫院裡陪伴病人,還是為滿身膿瘡的垂死者清洗、餵飯……行善,從來就不拘泥於內容和形式,那是內心迸發出的愛火,倒映在弱者的淚眼中。

“將你所擁有最好的東西獻給世界,你可能會被踢掉牙齒,不管怎樣,總是要將你所擁有最好的東西獻給世界。”

對於戴安娜和特蕾莎來說,愛,就是她們所擁有的最好的東西。

曾經,戴安娜想要將愛獻給查爾斯,卻被“踢掉牙齒”,於是,她開始愛那些值得愛的人,也被對方所愛戴;而在特蕾莎修女去世後,她也被“踢掉牙齒”,有西方媒體指責她的“靜心之家”條件惡劣、帳目不明,但不管怎樣,她的善行依然獲得了絕大多數人的認可……

1997年8月31日,戴安娜死於車禍,特蕾莎修女悲痛地為之禱告,6天后,她安然離世。

每年的夏秋之交,我們懷念天堂中的兩個女人,為了一種古老的善意和信持,也為自己世俗而浮躁的人生。

作者簡介:

劉莉莉,80後北京女孩,跟所有北京人一樣,心裏裝著地球。父母都是外交官,自小跟著大人走世界、看天下。從外交學院畢業後進入新華社,從事的是國際新聞報導,用另一種方式來關聯天下。

轉眼“入行”已是第九個年頭,自認為未虛擲光陰,忠實地履行著新聞記錄者、歷史見證者和故事傾聽者的職責。2010年9月作為記者被派往墨西哥新華社拉美總分社,踏上了《百年孤獨》作者瑪爾克斯筆下那片古老而神奇的大陸。

在拉美工作和生活期間,有機會到15個國家采訪、遊歷,深深愛上了這片土地,曾在二十國集團(G20)峰會、聯合氣候大會等國際會議和高端訪談中采訪總統,也曾在毒梟出沒的墨西哥城貧民窟與當地居民話家常,曾坐在地板上與環保主義者談天說地,也曾到當地華僑家中做客,體味海外遊子的冷暖……

豐富的采訪經歷使她積累了大量的寫作素材。駐外兩年,除了完成日常報道外,還為《環球》、《國際先驅導報》、《參考消息》、《經濟參考報》等報刊撰寫了十幾萬字的文稿,將一個多姿多彩的拉美展現在讀者面前。

2012年底結束任期回國,但心裏依然眷戀著拉美的山山水水,工作之餘,也為報刊撰寫特稿和專欄,並為央廣“中國之聲”擔任特約評論員。如今在《亞太日報》開設專欄《山外青山》,希望利用這個新媒體聚合平臺傳遞拉美及其他區域的文化訊息,講述那些值得稱道的歷史和傳奇,用自己的感悟,與讀者構建心靈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