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迈的母亲搬来与我们同住时,我们并没有考虑建造“祖母房”,因为她需要比普通单间更大的活动空间。从逻辑上讲,由于体弱和残疾,她应该住在一楼,然后我们可以在二楼为自己搞点扩建——就是房地产经纪人常挂在嘴边的那种“父母的隐居圣所”。
但是,母亲多年来一直住的是顶楼,早已习惯了那种视野开阔的感觉,并不愿意搬下来住。她想要自己独立的空间,可以保证私密性,还要和客房离得远远的,免得被打扰。
朋友以为我们一时昏了头,都在极力劝阻我们定下这样一份“浮士德契约”:为了房子大点,就要加重自己的负担,还牺牲掉了独立性。按他们的话说,我们这样做对自己什么好处也没有,只会带来麻烦。
其实这些弊端我们也不是没有想到,但在提出其他方案时,母亲都不肯买账,包括在我们附近给她买一处公寓或者送她去养老院。她回绝的理由不是不敢住、嫌贵就是害怕抑郁和孤独。
尽管心中疑虑仍未打消,我们还是开工了,希望能够一举改善我们家中紧绷的氛围,满足母亲对拥有独立空间以及自己做饭的期许,这样一来也能避免我们日后在空间使用和分配问题上产生分歧。我一直都是如此乐观。
她的诉求是省钱、宽敞、通风好、独立的空间,以及简单的厨房和客厅,而这几个地方她通过电动楼梯升降椅就能够达到。
定好改造方案后,我们对外进行了招标,那场面不亚于一场建筑工人的选美比赛。其中,只有一个年轻小伙意识到了母亲才是客户本人,直接找她谈方案,而其他师傅自始至终都以为是我们夫妻俩掏钱,我们说了算(其实都不是)。
他们不仅认错了客户,还当着客户本人的面直接跟我们俩交流,完全忽视了她的存在。他们的态度折射出了老年人的普遍遭遇:子女总是理所当然地替父母做决定,从来不征求他们的意见。我们总是给予孩子选择的自由,却剥夺父母为自己做主的权利。这样一来,母亲自然有些不爽,但还是忍住没有发作,乖乖投出了自己的那票。
在施工过程中,母亲亲自逛家居市场、研究商品图册、体验样品,定下了每一处的设施、家具和涂饰。作为一个喜欢尝试新鲜事物并且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她买起东西心里全都有数,比如选择既安全又节能的电磁炉。
母亲是法国人,喜欢坐浴,但如今年事已高,身体不稳,再跨坐着洗浴已经不现实了。所以她决定与时俱进,买了一个自带洗浴功能的日本名牌马桶。
她选择了手持花洒,这样洗澡就更方便了。她还建议把电源插座提高到齐腰的高度,这样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都更便于使用。作为一名科技爱好者,她在前门安装了摄像头对讲系统,这样她就不怕听不到门铃声了,还可以通过iPad看到访客并与他们进行交流,给他们开门(或把他们拒之门外),而所有这些操作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轻松搞定。
对于她提出的诉求,我们只给了两条建议,一是说服她留出一块空地,以便根据理疗师的建议进行一些温和的锻炼,二是留出一个房间闲置着,以备将来有照护需求时供家庭护工居住(如果她的实际状况需要请长期看护的话)。这两块区域在84平方米的总建筑面积上不难实现。她对提到日后的病痛和不便很是排斥,对跟陌生人同居也不大放心,但还是勉强同意了。
铺设浴室地面是最棘手的事情。她想要防滑的乙烯地板,不想铺瓷砖,毕竟数据表明:大多数摔倒的情况发生在浴室,而坚硬的地砖往往会让伤势更严重。
然而地板铺设事实上是有行业标准的,而很讨厌的是,各州规定都不尽相同。我母亲想要的防滑乙烯地板医院可以装,但私人住宅不行。
因为施工需要,我们搬出去了一阵。最后竣工收房时,母亲看到曾经的计划都一个个变成了现实,感到十分惊喜。
“嚯,这是要把我吊起来吗,”母亲惊异于对浴室的反重力设计。她先是担心地问“这个不会掉下来吧”,然后又一连几天只在淋浴间的另一侧活动。
她刚坐上去系好安全带,就发现电动楼梯升降椅简直是个宝藏——它安全、安静、平稳、灵敏,完美贴合楼梯拐弯处,比电梯便宜得多,还更省事。母亲一边坐在移动宝座上缓缓升起,一边朝我们庄严地挥手。
与触控板上各种冲洗烘干的功能键磨合了几天后,母亲表示,日本马桶“就是好用”。
后来的情况和我们起初设想的不太一样:小厨房基本上是闲置的,只有我们不在的话她会用一下微波炉。我们下调了工作台的高度,方便她坐在轮椅上也能处理食材,但她不能站立在灶边,对此我们也暂时没有想到别的解决办法。她希望自己做饭的愿望没有实现,每餐都得下楼吃。我们的隐私比从前多了些,但没有达到我们期待的程度:虽然在楼上有自己的电视,但她还是喜欢和我们一起看。同样被被冷落的还有她卧室里那个可以眺望辽阔大海和悬崖的茱丽叶式阳台,可能是因为栏杆对她来说有点太高了。
建筑师提醒我们,为了方便轮椅通行加长门宽、调整电源和灯光开关的高度以及视频对讲系统和安全滑轨的一系列额外费用增加了15%的项目预算。但是为了心安,这些钱我们认为还是值得花的。
不出几个月,母亲就觉得像在自己家一样自在了。而我们既可以随时照顾她,还腾出了几个房间待客。连此前不看好我们的朋友也被这番改造折服了,每个人都想坐上电动楼梯升降椅体验体验。
本文作者Caroline Baum是一位作家、记者、文学评论家。
(翻译:张璟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