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郭小橹:为什么支离破碎的叙事最能代表现代生活?

新政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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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小橹出生在中国南部,在2002年移居伦敦之前,她在中国出版了6部书。自那以后,她出版的小说有《恋人版中英词典》以及《我即中国》( I Am China )——这两部作品都入围了百利女性小说奖,以及一本获得美国国家书评人协会奖的回忆录《东方往事》( Once Upon a Time in the East )。她同时也是几部获奖影片的导演,目前是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的客座教授。

她的作品体现了她对跨越国界的兴趣,以及对无根性、语言的细微差别和不同文化之间异同的反思。入围金史密斯奖的《恋人絮语》,通过两位情人间支离破碎的对话探索了浪漫之爱:一位是最近来到伦敦攻读人类学博士学位的中国女子,另一位是从事景观设计的澳英德三国混血男子。

郭小橹: 对作家而言,情况可能正好相反。对我来说,这通常在我的自问中开始:对于像我这样有一定文化和语言背景的作家来说,什么主题是至关重要和不可缺少的,什么形式又是新的和有意义的? 然后我就一系列主题展开工作,并尝试用一些形式进行实验。但结果是无法预测的。最终成品,在有些人看来显得传统,但在另一些人眼中却是创新。重要的是,小说应该来自于一种必要的行动。

《恋人絮语》中的“创新叙述方式”是它支离破碎的形式,通过对话,简短的章节追踪着一段关系,每一章都琢磨着一个特定的哲学问题。这为何会成为讲述这对情人故事的最佳方式?

郭小橹: 我发现,要想进入一个封闭的传统叙事十分困难。对于经典作品来说,当我不得不读小说时,这一点我可以做到。但我确实认为,我们阅读和看待事物的方式,在数字时代已经发生了根本上的改变。我们很容易就分心,我们的知识相比于垂直纵深,变得更加水平延展;相比于整体全面,变得更加支离破碎。我的小说折射出了这些现象,而两位爱人之间的对话,似乎是一种表达复杂叙事和纠缠主题的简便方式。

你的小说与罗兰·巴特的《恋人絮语》同名,并借用了其中的一些情感。你第一次读巴特的书是什么时候?是什么让你想按照自己的方式重新构筑这本书?

郭小橹: 我第一次读巴特是在大学,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我认为巴特的作品是后现代文学中最为原创的作品之一。他向我们展示了一种思想的叙述,他说文学是预先制作的,当然,还有《作者之死》,它揭示了原创性和真实性的迷思。对我来说,这部著作和《恋人絮语》一样重要。读者可以清楚地在我的小说《恋人絮语》中看到这些影响。

你的小说当然远不仅仅是复制。但我想知道复制作为一种艺术形式的价值,因为你书中的主人公为了她的人类学博士学位,研究这种形式和它的意义,她回到中国去观察那些复制早期绘画大师作品的画家。艺术家能从复制中学到什么?

郭小橹: 所有的艺术,都以这种或那种形式,包含着复制和再现。对我来说,无穷无尽的耶稣基督和圣母玛利亚的画像,暗示着人类的生活是一种永恒的复制行为。在达·芬奇画圣母玛利亚之前,文艺复兴前的艺术家们已经画过几百万次了。卡拉瓦乔的《圣约翰》不同于拉斐尔的《圣约翰》,但它也是一种艺术复制。艺术家的解读就像是复制过程中的一种突变——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经常谈论“原创性”的原因。在我的小说中,我写一个中国工匠复制了克里姆特的《吻》,但用猪头代替了男性主人公。我试图激起这样一种争论:最终,美国著名画家凯欣德·威利和我接触过的这些无名的中国画匠之间没有区别。正是通过复制,才有了语境、传统,最后才有了进化。

你书中的主角是一个移居英国的中国人,并开始接触一名澳英德三国混血的男子。她对这些地区的语言——普通话、英语和德语——的兴趣,带来了对文化差异的理解。你出生在中国南方,现在住在伦敦。你对德语的兴趣从何而来呢?

郭小橹: 我对不同的语言兴趣盎然。我作为进驻艺术家(artist in residence)在柏林和汉堡生活了一年。我在那里完成了我的两部故事片。在我居留期间,我遇到了一位来自东柏林的德语老师,我现在还记得我试图理解der、die和das之间的区别,以及所有动词变化时,所经历的痛苦。德国是我继英国之后第二个移居的国家,我觉得德语是一片等待我去探索的有趣风景。

小说的主人公夫妇尝试了不同的生活方式——在船屋、公寓和德国的包豪斯建筑。但女主人公仍然感到漂泊无定。无根性如何影响一个人的自我意识,从而影响一个人能够创作的艺术或作品?

郭小橹: 她的“缺乏归属感”由来已久。在她离开中国之前,它就已经存在了。这超出了她个人的叙述。这要追溯到工业革命所导致的当今世界城市化之前。因此,这不仅适用于中国人,也适用于每一个与他们的传统生活方式和本地风物相隔绝的人。我确实相信,一种特定的风物,会构建起特定的“家”和艺术的概念。很明显,在我的小说中,中国角色并不是白种欧洲人,她不得不通过她失去的身份认同来应对外来的存在,因此,这种无根性比男性欧洲角色更强烈地表现出来。

在小说中,英国脱欧是一个重要主题,一开始是主人公的一个困惑点。英国脱欧对你在英国的满足感有什么影响?

郭小橹: 这显然是一场灾难,是由旧官僚的保守党政府造成的。英国脱欧只是他们继续悲惨统治的另一种方式。饶了我们吧!所以,我一点满足感也没有了。恰恰相反。

请告诉我一件在写作本书的过程中,对你很重要的艺术、文学或音乐作品。

郭小橹: 沃尔特·本雅明的短文《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对我来说很重要,因为这是一篇开创性的文章,它宣布了摄影和电影艺术是如何因为其机械复制性,改变了我们对真实性和原创性的传统观念。还有两幅画作:达·芬奇的《岩间圣母》,卡拉瓦乔的《施洗者圣约翰在荒野中》。两者都有一种奇特的超脱尘世的性质,暗示着超越这个物质世界的超然现实。我也在我的小说和最近的纪录片中引用了这两幅画。

为什么我们需要金史密斯奖?

郭小橹: 很简单:我们需要鼓励和媒体支持来推广优秀的文学作品。

你认为哪部英国或爱尔兰过去的小说值得获得金史密斯奖?为什么?

郭小橹: 可能是汤姆·麦卡锡的《撒丁岛》,或者威尔·伊夫斯的《缺席的治疗师》( The Absent Therapist )。这些都是非常有趣和具有原创性的作品,应该被广泛阅读和讨论。

(翻译:马元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