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义忠:摄影的本质是发现与记录,而自拍是对镜自怜

亚太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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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拍照时,最想留住的正是人性的美好:人与人的互信互助,人对土地的依赖感恩,人对天的敬畏、对物的珍惜。”

2018 年 3 月 23 日晚,北京的一场活动上, 68 岁的阮义忠向在座的年轻听众介绍了他这辈子认为最难拍的一张照片。

1986 年,在台湾屏东县牡丹乡旭海,有几户人家被圈在全台最神秘的军事基地里,等待搬迁。虽然手上有“警备总部”的批准公文,但阮义忠仍然被挡在外。就在必须交出所有装备方可放行的点收空当,在地平线发生了他誓必要冒险抢拍的画面:一排村民在比赛,看谁的筋斗能翻最多次。

“在按快门的那一瞬间,我心中发出了一个祈祷,‘老天啊,请帮忙!’”阮义忠在现场回忆。

画家陈丹青后来看到这张照片,“顶认真”地问阮义忠:“这张照片是上帝替你按的快门吧?”阮义忠很认同这个说法,甚至觉得自己拍到的所有好照片,包括镜头前一切人、事、物给他的启发,都是老天给他的礼物。“一个再了不起的摄影家只不过是一个很会接礼物的人而已。任何一个千载难逢的镜头,全神贯注、全力以赴,这一瞬间就是这辈子的唯一。因为你不可能再碰到了,所以随时做好准备。我是这样的一个摄影家,随时做好准备接礼物的一个人。”他说。

《人与土地》, 屏东县牡丹乡旭海,1986,摄影:阮义忠

1950 年出生于台湾宜兰的阮义忠是华人世界著名的摄影家之一。他的作品以人文纪实为主要风格,曾在法国、美国、墨西哥、瑞典等地举办个展,作品被巴黎现代艺术博物馆等机构收藏。其中,他最为出色的作品是记录 20 世纪台湾的乡村社会,著有摄影集《人与土地》《正方形的乡愁》《失落的优雅》等。“我在拍照时,最想留住的正是人性的美好:人与人的互信互助,人对土地的依赖感恩,人对天的敬畏、对物的珍惜。”他在书中写道。

英国摄影家布莱恩·坎贝尔(Bryn Campbell)曾评价:“他的照片本身或许不自负,不过却绝对不欠缺仪态与个性。因为它们并不汲汲于追求新奇,或者倚赖风格上的效果,而是简单而且直接的沟通,它们有一种永不妥协的尊严和正直。”法国摄影家尚·杜杰德(Jean Dieuzaide)则称:“在摄影世界里,我从来也没遇到过这样热切渴望于展现影像一切深度与力量的人。”

阮义忠的摄影生涯始于 1972 年。当时, 22 岁的他从军队退伍后,来到了《汉声》杂志,阴差阳错地成为了摄影师。没有任何基础的他,拿着相机就走上了台湾的街头。“我拍照的第一个老师,是我镜头前面的对象,而不是任何其他。”阮义忠回忆道。

1975 年,他离开《汉声》,去了《家庭》月刊。当时,这本妇女杂志要求阮义忠每个月介绍一个值得去旅游的地方,但因为那时台湾没有任何一本旅游指南,阮义忠只能凭着台湾客车运价价目表上简陋的路线图发现旅行地点。他选择的标准也很简单,哪些地名比较漂亮,他就先去。就这样,他去了很多台湾乡村,也拍摄了很多他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作品,比如《人与土地》的所有照片都曾在上面发表过。台湾作家陈映真还说他“生动地记录台湾社会向着高成长狂奔过程背后的真实”。

到了 1980 年代,阮义忠撰写了《当代摄影大师》《当代摄影新锐》两本著作,被看作是将西方摄影潮流引进华人世界的传道者。 1990 年,他和妻子袁瑶瑶创办摄影家出版社,并在 2 年后与袁瑶瑶创办中英双语版杂志《摄影家》(Photographers International)。

这份杂志不仅向华人世界介绍了世界各国优秀的摄影家及作品,还把那时没有名气的许多中国当代摄影家推向了国际舞台,比如吕楠、刘铮、方大曾、陆元敏、肖全、韩磊、刘铮、荣荣、邱志杰、王劲松等。而且,阮义忠还说动了亨利·卡蒂埃·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威廉·克莱因(William Klein)、爱德华·布巴(Edouard Boubat)等摄影大师为该杂志免费供稿,办得有声有色。

他也由此得来陈丹青一个流传甚广的评价:“中国大陆关注‘世界摄影’,或我称之为‘严肃摄影’的人士,若其年龄正在四十岁上下,那么,阮义忠的名字想必在他们心中无可替代——他是一位世界摄影之于中国的启蒙者与传道者,我甚至听说,好几位大陆摄影家把‘摄影教父’这样的尊称给予阮义忠。”

当时,阮义忠计划把《摄影家》起码出到 100 期,但这份杂志出到 62 期就被迫停刊。原因则是 1999 年台湾发生“9·21”大地震之后,阮义忠与妻子加入了佛教慈济基金会担任义工。义工占据了他们大部分的时间精力,所以才不得不将杂志停刊。也因为担任义工,阮义忠和妻子感受到了慈济基金会里证严法师的“慈悲跟智慧”,后皈依佛教。

2016 年,阮义忠成立了“阮义忠摄影人文奖”,希望鼓励富于人文精神的纪实摄影,“期望对目前摄影表现失衡的状况稍作平衡“。“目前流行的摄影表现严重偏向观念性,人文精神逐渐稀薄,令人忧心。……仅在意表达个人的巧思、观念,轻忽对象的意义,易使影像沦为手段而非创作目的。”他在奖项的成立宗旨中写道。

2018 年 1 月,快 70 岁的他又迎来自己的一件大事——“阮义忠台湾故事馆”在家乡宜兰开馆。这个馆将会用阮义忠之前拍下的照片讲述台湾过去的故事。他觉得,这些照片都是台湾的民间影像史册,自己还会在 2020 年出版 10 本有关台湾的摄影全集,捐赠给公共图书馆和美术馆。

2 月,阮义忠的新书《听闻:咖啡岁月&黑胶年代》在大陆出版。通过咖啡和黑胶唱片,他不仅回忆了个人的生活经验和历史,也写了台湾社会的变迁。

“从小我就喝咖啡的,虽然我是个乡下小孩,但那时候小商店都会卖一种用糖包住咖啡、类似于凤梨酥大小的食品,写着‘巴西咖啡’。哇!巴西,多么遥远。我们那个小乡下,光是这两个字就让我很遐思了,地球另外一个角落的东西,好像喝了咖啡,我精神上也到南半球去了,能够暂时地离开乡下。”阮义忠向《好奇心日报》回忆道。

值得一提的是,阮义忠称自己现在还保持着农业社会的生活节拍,晚九点睡,凌晨三点起。起床后,他便进暗房,将过去拍的底片“好好放大”。除早餐和午餐时间以外,一直工作到下午三点半。而每天下午三点半到五点半,他会喝自己烘的咖啡,听自己淘来的黑胶。

采访时,满头白发的阮义忠显得很有活力,开朗健谈,并时而发出大笑。这也像他在本文开头那场活动向听众做的自我介绍一样:“我是一个拍照拍了 40 多年,认为自己永远年轻的老头。不管我几岁,我永远有 16 、 17 岁的心。”

(来源:好奇心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