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料圖片:柬埔寨漁民在湄公河上拉網。 新華社發
我向香港來的同事介紹金邊。一座有河流的城市,一座倚靠河灣的城市。
從中國境內奔流向南的瀾滄江流出中國境內被稱為湄公河。湄公河在柬埔寨境內自北逶迤向西,在金邊與洞裏薩河相匯之後分作兩個支流,在柬埔寨瑰麗的皇宮處像四只手臂朝四個方向伸展,四臂灣名稱由此而來。
向東南的一支是湄公河幹流,也被稱作下湄公河,是金邊經越南的一條主要出海通道,在越南被稱作前江;向南的一支在柬埔寨境內被稱作巴薩河,是湄公河的支流,在越南被稱作後江。河流交匯本也沒有什麼稀奇,奇特的是四臂中的西北一支,那就是洞裏薩河。每年10月到次年5月旱季期間,水自北向南流淌,而到了6月至9月雨季期間,水從南向北流去。這是一條會倒流的河。
“那麼杜拉斯是錯的。同事說。“杜拉斯寫過這樣的話,洞裏薩河從此流過,一去不返。
我回家找書查看,看到書上這樣寫著:“河水從洞裏薩、柬埔寨森林順流而下,水流所至,不論遇到什麼都被卷去同事也許指的是這段話。杜拉斯可能從來沒有注意過洞裏薩河的季節變化吧。她寫作,按自己對生命的理解去寫作,按自己對這塊土地的記憶去寫作。
圖為一位4歲的柬埔寨小女孩在樹下認真地讀書。 新華社記者 王其冰 攝
杜拉斯是上世紀成名的著名法國女作家,她在印度支那生活的經歷使她出手不凡。她早年的成名作《抵擋太平洋的堤壩》描述了她母親早年在柬埔寨投資地產的失敗經歷。1984年在她七十高齡時,以小說《情人》獲法國龔古爾獎。1992年《情人》被搬上銀幕,更使其名聲赫赫。我的同事說的就是小說《情人》裏的片段字句。
但是,即使洞裏薩河水倒流的細節不曾為她注意到,她的整體記憶比歷史學家來得更為逼真。
美國歷史學家說,在法國人統治下,存在一個名為“印度支那聯邦的政治實體,包括越南、柬埔寨和老撾。其結果是,在法國撤離柬之後,在柬埔寨留下了30多萬越南移民和25萬被允許入境的華人。法國人對越南人的教育培訓也使柬埔寨人處於劣勢。美國歷史學家還說,中國人定居的結果,使印支絕大多數商業落入他們手中。
可以說,杜拉斯年少時的印象是準確的:法國殖民統治下的印度支那,沒有國家的獨立,沒有領土的完整;更重要的一點是,華商積累的財富對來自殖民佔領國的白人來說,在那個時代是難以企及的高峰。所以,這位來自殖民宗主國的窮困白人少女,因為想挽救母親,也因為少女無處置放的青春,義無反顧的傍上當時的華人大款。
這樣從佔領者角度回顧的歷史,使主權國家的觀念顯得彌發珍貴。到2012年,柬埔寨獲得獨立地位的歷史已接近60年,但整個社會發展仍然遺留殖民地時代的遺風。家境富裕的孩子仍會被送到國外讀書。我問在法國生活多年的柬埔寨經濟學家蘇海:“你這麼不信任你的國家的教育嗎?他答道:“我信。我相信他們肯定教不好。
圖為柬埔寨一家寺廟中年輕的僧侶。 新華社記者 王其冰 攝
法國人依然喜歡金邊這個城市。在洞裏薩河畔的一家咖啡館,我們五個人操著四種語言談一個小小的商業合同。我的男同事使用高棉語與法國A先生交談,法國A先生使用法語與他的同胞B先生交談,法國B先生使用英語與我和我的女同事交談,我用中文與我的同事們交換意見。即使是劃著這樣複雜的語言溝通線路圖,我們最後通過咖啡館裏暢通的WIFI網路和便攜的蘋果電腦以及IPAD2,在與香港溝通之後,全程用了不到30分鐘,完成了這個小合約的簽定。
我們的法國夥伴在金邊註冊了一個名為“tuktuk的網站-----一個富有標誌意義的命名。在這個沒有公共交通的王城,tuktuk是外國人的主要交通工具,列車座一樣的四座敞篷車廂,前面有機車牽引著。我坐過一次,從居所獨立碑附近到不遠處的俄羅斯使館處,一路上的感覺像極了電影《滾滾紅塵》裏那段張愛玲經過上海弄堂的情形-----本土上的異國情調混合時光倒流的隔世恍然。車夫是普通的柬埔寨勞動者,說著流利的英語,周到至極。
不管法國人如何喜歡這裏,講法語的柬埔寨人幾乎只剩下老派的紳士。在這個國家的歷史上,人們偷偷學過英語、偷偷學過中文。這些一度遭禁的語言,現在都成了獲得良好工作的利器。高棉語仍然是國家文化的凝聚象徵,政府發佈的文告並不總是隨附英文版本。
關於洞裏薩河倒流的秘密,其實只要杜拉斯把她的天賦稍稍放在對大自然的觀察上,就會發現:雨季時,當湄公河進入汛期,湄公河水倒灌,沿洞裏薩河道向洞裏薩湖流動,這時水的流向是從南向北;旱季到來時,湄公河進入枯水期,來自洞裏薩湖的水沿洞裏薩河道,自北向南匯入湄公河。在柬埔寨,河水是會倒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