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5月,一名23岁的韩国女性在首尔江南站的公共卫生间中被谋杀。袭击她的人在法庭上表示,他被这位女性忽视已久,并对此感到忍无可忍。
几个月之后,小说《82年生的金智英》出版,这部小说并不长。该书作者是前剧作家赵南柱,书中用大量的细节刻画了一名普通女性的生活,以及她在一个被男性支配的社会之中体验到的深刻性别歧视。虽然这本书在反性骚扰运动开始一年之前就已经问世,但它在2018年的韩国反性骚扰运动之中却代表了当地女性的共同呼声。作为韩国反性骚扰运动中最有名的案件之一,年轻检察官徐智泫(Seo Ji-hyeon,音译)指控她的上司性侵。在接受电视采访时,她提到了《82年生的金智英》这本书。谈论该小说的女性名人遭到辱骂,韩国女团Red Velvet的男性粉丝甚至为此烧毁了该团成员艾琳(Irene)的照片和专辑,只因为她说到自己正在读这本书。有人提议,应当将韩国的反性别歧视法案命名为金智英法。
在面世4年之后,《82年生的金智英》被翻译成了英语。赵南柱着眼韩国文化,但书中出现的暴力行为和骚扰如此普遍,让我们感到再熟悉不过。
《82年生的金智英》
[韩]赵南柱 著 尹嘉玄 译
贵州人民出版社 2019-9
赵南柱说道,“在第一稿中,有一部分关于家庭暴力、约会暴力以及堕胎的内容,但我把它们删除了。这是因为,我希望男性读者在阅读这本小说时能够沉浸其中,不感到抗拒、戒备。虽然我已经做出了让步,但还是有一些男性对这本小说表现出了歇斯底里的态度,这让我无法理解。”
金智英这一代女性活在这样一个时代:身体虐待和歧视非法,但暴力文化和习俗犹在。赵南柱说,韩国刑事政策研究所(Korean Institute of Criminology)称每五个韩国男性中,有四个承认曾不当对待过他们的女友,且丢弃女婴的行为在韩国仍然非常普遍。“我想要讨论的是那些隐形的、不那么明显的、经常被认为不重要的暴力和歧视,它们很难被提起,连女性自己也很难认识到它们。”
赵南柱并非唯一批判性别暴力的韩国作家。她的小说构成了一种新文学传统的一部分,同样属于这种新文学传统的还有河成兰(Ha Seong-nan)的《霉之花》( Flowers of Mold ,暂译)、韩智敏(Jimin Han,音译)的《小革命》( A Small Revolution ,暂译)以及尹国恩(Yun Ko-eun,音译)的《灾难游客》( The Disaster Tourist ,暂译)。韩江的曼布克国际文学奖获奖作品《素食者》和《82年生的金智英》一样讲述了一个看似平凡的女性的故事,两者都试图摆脱来自丈夫和父亲的虐待,并最终走向精神崩溃。
韩江,《素食者》作者 图片来源:David Levene/The Guardian
在韩国文学中,美与残酷一直相伴相生。曾经,文学中的暴力探索的是充满男子气概的战争世界;如今,女性作家正在探索一种女性化得多的暴力。韩国人均整容率世界最高。在《素食者》中,两姐妹截然不同:一个是题目中出现的、非传统的素食主义者妹妹;另一个是姐姐,“(她)双眼清澈深邃,因为她在二十几岁时接受过割双眼皮手术。”她在开设化妆品店上的成功,被归功于那场手术带给她的“和蔼可亲的印象”。
“在韩国,整容手术是另一种提高社会认可度的方法,它和为了一场工作面试而进行的化妆和精心打扮没有区别,”法国韩裔作家爱丽莎·杜萨平(Élisa Shua Dusapin)说,“有一天,我的一位朋友告诉我,她参加工作面试被拒,理由是‘整容手术并不贵,只要愿意,每个人都可以尽自己所能,展现出最好的自己’。”
爱丽莎·杜萨平的处女作《束草的冬天》( Winter in Sokcho ,暂译)翻译自法语,该书中的故事由一位无名的、在旅馆上班的女性道出。在她上班的旅馆,有一名客人正从整形手术中恢复。据她观察,“由于皮肤暴露在外,我能看到伤口渗出液体。她的眉毛还没有长回来。她看起来像是被烧伤了,她的脸看不出是男是女。”尽管这一切在视觉上极其具有震慑力,但女主人公的母亲、阿姨和男友还是都试图让她也接受手术。
弗朗西斯·查(Frances Cha)的处女作《假如我有你的面庞》( If I Had Your Face ,暂译)英文版将于7月出版,她希望消除西方对于韩国女性接受整容手术原因的误解。她说,“韩国女性被认为是肤浅、虚荣的,这让我很苦恼。我想要搞清楚女性接受整容手术的所有现实因素,以及整容手术对于生活的影响。它可能会危及性命,即便没有,它也充满痛苦,且需要漫长的恢复。选择接受整容手术并非一个能够轻易做出的决定。”
“Han”这个韩语词很难直接翻译,它指的是“因为受到不公正对待而积攒下的愤懑”。弗朗西斯·查说,“我生活中的很多女性都有这种情绪。成为婆婆的女性往往有这种情绪,因为她们曾经是媳妇,并曾经被自己的婆婆虐待过。历史上这样的恶性循环一再发生。”
崔允的《花落无声》( There a Petal Silently Falls ,暂译)以及朴婉绪(Park Wan-suh)的《谁把泡竹都吃了?》( Who Ate Up All the Shinga? 暂译)都探索了光州事件、朝鲜战争等冲突带来的心理和其他层面的暴力。弗朗西斯·查说,“暴力只是韩国文化中一个宽泛的主题,它并不只是关乎女性。‘Han’则对女性更具倾向性。我觉得因为在文明社会中,大家都表现得彬彬有礼,所以或许暴力是对一天天郁积在胸中的种种情绪的释放。”
“韩国文学中的残酷、困苦、暴力常常充满感性色彩。”《束草的冬天》的作者爱丽莎·杜萨平 图片来源:The Guardian
韩国小说在海外的销量暴涨,女性作家的作品如今比男性作家的作品更多地被翻译。虽然赵南柱强调,当代有很多杰出的男性作家,但在“女权主义故事在世界范围内被空前重视”的今天,获得韩国文学奖项提名的女性变多了。
赵南柱说,“在衰退期间,许多小说讲述的都是父亲与年轻男性的痛苦与焦虑。最近,人们爱上了关于年长女性的故事,以及关注职场女性的社会生活和忧虑的书籍,它们表达了女性同事、朋友、邻居对彼此的同情。曾经不被当作文学描写对象的主题如今都被涵盖到了。”
爱丽莎·杜萨平列出了她敬佩的当代韩国作家:李承雨(Lee Seung-u)、金一焕(Kim Yi-Hwan,音译)、韩江、金爱兰(Kim Ae-ran)、吴贞姬(Oh Jung-hee)以及殷熙耕(Eun Heekyung)。
她补充道,“韩国文学中的残酷、困苦、暴力常常充满感性色彩。冷酷之下掩盖的往往是胸中燃烧的怒火。在一个认为公开发表观点是一种不得体的社会中,文学或许是唯一能够允许大家自由发声的空间。”
(翻译:王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