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原本只为消遣。起初我绝对没想到会写成一个故事,更不用说一部小说。某个四月的早晨,我梦见自己身处某个想象中的意大利庄园,可以俯瞰大海。这是一个有关不动产的幻想:游泳池、网球场、美满的亲友团再加上打杂的仆役:厨师、园艺师和司机。我甚至还从克劳德·莫奈的一幅画里选了一栋房子。
那天早上,在打起精神开始写那部充满野心与挑战性的小说前,我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在本子上乱涂乱画。我曾向出版商承诺当年12月31日前完成。它不过是消遣而已,完全没有当成正经事来做。吃完早饭以后这件事我连想都没有去想。
这一切都关涉到我的性格:许多艺术家都非常自信,这令他们可以严肃对待自身及其作品,但我却没有这种自信。但我却是个阴晴不定、瞻前顾后的人。为了追求快感——任何快感——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原本不无吸引力的计划扔在一边,这部分是因为我无法真正相信自己正在做的工作是充满意义的。如此一来,在怀揣写作野心的同时,我几乎肯定会匀一些篇幅给那座可以俯瞰大海的意大利庄园。可能是几个句子,也可能是一些段落,说不定还会有一场浪漫邂逅,当然绝不会比这更多。
安德列·艾席蒙:“为了追求快感,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原本不无吸引力的计划扔在一边。”摄影:Agenzia Sintesi/Alamy
然而我发现最后写出来根本不止一两段,那天早上写了整整四页。这很有趣。对每一个整句、从句乃至于不够自然的行文,我都会再三斟酌。但在此我不需要对任何人有交待。我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想象自己靠在游泳池边上,一只脚在玩水,挂着自己的耳机听古典音乐,悄然间放任自己神游万物。自从我们在托斯卡纳租房以来我就一直很喜欢这种节奏。我发誓,就写个几段话,绝不罗嗦。
不过,写了一阵意大利之后,我却注意到自己基本上已经把时钟拨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回到了童年在埃及长大的那段时光。如果缺了把埃及“移植”到意大利海滨这一步,那整部《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就无从谈起了。写着写着,我已经把自家位于埃及海边的屋子以及屋里的每一个人都搬到了意大利。我那难以相处的父母——现在稍有好转——也一同乘船来到了意大利。我在青少年时代的末尾曾许下诸多未曾实现的愿望,如今它们也随我一同在意大利海滨落脚。
在那个早上的某些时间点上,我明白自己正专注于一些东西。确实,我还有一部小说的死线要赶,但兴头来了就一发不可收拾,因为这正好很像爱的感觉。我爱上了埃利奥,也爱上了奥利弗,爱上了他俩的爱情,更爱上了我一分一秒一步一个脚印缔造的这一整个新世界。那天早上,在沐浴更衣后,我把稿子发到了工作中的电脑上。我无法再去想其它任何东西了。我大概会为此花上三个月的时间了,也许是四个月,而不再是一天。
《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安德烈·艾席蒙 著 权景 译
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2012年
(翻译:林达)